御史大夫位三公之列,掌监察,兼为丞相之副,与丞相意气相投。两人默默碰了一杯,御史在一片喧哗里低声问丞相:“我听闻陛下前往贵府了?今早朝议立后的事,陛下究竟什么打算?”
丞相想起这个便不悦,低垂眼睫漾那爵里清酒,亭上灯火在杯中破碎重组,盯久了微微有些头晕。
“还未拿定主意,想是要再斟酌罢。终究是养女,朝中少不得有人反对。”
御史一笑:“贺相门下,就算青砖也比人厚三分,谁敢置喙?朝中反对的声音,多来自太傅和宗正那些人,不足为惧。怕的是陛下自己有决断……近来陛下似乎与往日有不同了,相国可发觉?”
怎么会没发现呢,她跑到他府上说了那通狂言,到现在还让他感觉耻辱。孩子长大了,开始试着反抗,没关系,这点小手段随便弹弹指头就能镇压。他只是想不明白,聂灵均是他千挑万选选中的,怎么入不了她的眼。
“陛下年岁渐长,总会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若看不上养女,那孤便为她另寻。到底立后是大事……终身大事,孤要对得起先帝的托付。”
他转过头,望向春生叶那片宁静的湖水。隔湖有莲灯盏盏,水榭上一个穿曲裾的丽人临水而立,倒影在湖面上徘徊,纤细而坚定的身形,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下一惊,猛然坐直了身子。灯火阑珊下看不清丽人眉眼,只觉脑子里一根荒置已久的弦被狠狠拨动,铮然作响。
丞相向来四平八稳,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引得人侧目。温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压声道:“君候有意?”
丞相喃喃:“叫孤想起一位故人来……”复问,“那是府上女郎吗?”
温茸摇头,“春生叶由来有很多姑娘求姻缘,不能断定是哪家的女郎。君候要是属意,我即刻派人去打探。”
丞相却重新坐下了,眼里的光也渐次黯淡,摆手说不必,“别为一时兴起叨扰人家……”目光依旧追随,见那丽人眺望良久,然后挑起灯,沿着堤岸缓缓去远了。
故人故人,这个字眼总能够引发无限遐思。丞相今年二十八了,若说不识情滋味,似乎不太可信。但既然位高权重,就得懂得自保,因此关于他的一切,外界从来没有确切的定论。御史大夫虽然与他是同僚,了解也仅在公事上,见他走神不便多言,只往他爵里斟酒,颇为慷慨地劝他多饮。
群贤们问候完了扶风人刘唐的祖宗十八代,终于平静下来,想起了这次清谈的主题——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丞相是主持,自然由他先抛谈锋。他倚着凭几思量了下,“既已不争,何知天下莫能与之争?若知天下莫能与之争,何可谓不争?”
一人起头,后面就有百家谈助,群贤各执一词,证论奇巧,见解独到,丞相便从这些人里挑拣可造之才加以提携。所以想走上仕途,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能够参与这类清谈,是怀抱壮志者的登天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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