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道沟坎后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陈善昭举杯一饮而尽。旋即便淡淡地笑道,“天底下最难当的就是太子,古往今来。能够平安即位的太子恐怕连一半都没有,死了废了的比比皆是,所以从今往后,你得做好陪我一块吃苦头的准备。”
“再苦,能苦得过你在北平,我在京城?既然那时候都熬过来了,我还怕今后吃苦?”
陈善昭见章晗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把玩着手中空空的酒盏,这才露出了自失的笑容:“不知怎的,今日在文华殿听到那个消息,看到弟弟们那些反应,我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小时候。那次我陪父皇去打猎遭人行刺休整的两年。不但三弟,就是二弟和四弟也常常来看我。因为大夫嘱咐尽量少沾油腻荤腥,可我被憋疯了,到后来只想吃肉,结果他们三个就互相配合着去厨房里偷鸡腿,偷红烧肉,四弟人最小,却最灵活,不但偷着给我吃。还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一来二去就给母后发现了。”
见章晗听得饶有兴致,他那笑意就更深了:“母后沉下脸一问,二弟吓得打哆嗦什么都不敢说,三弟拍胸膛说都是他的主意,四弟就不干了。振振有词地说歪理,道是那大夫医术不精云云,摆事实讲道理,说我的脸色比之前好,就是因为有好东西吃下肚子,足可见他们没错,错的是那个庸医。母后气得要动家法,结果我下床替他们苦苦哀求,结果兄弟四个一人挨了好一顿训斥,每人罚抄三遍孝经。四弟却还和我讨价还价,让我替他抄,他继续替我去偷好东西吃,可母后看得严了,于是他只能给我搜罗各式小玩意儿,还有我想看的书。”
说到这里,陈善昭忍不住拿过执壶给自己斟满了,又再次一饮而尽,眼睛竟是亮晶晶的:“当年我们兄弟都很亲近。所以,从北平来到京城的时候,我很不习惯。皇爷爷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祖父,其他的人表面上都客客气气,背后却是暗箭不断。吃亏吃多了,我总想着北平,甚至午夜梦醒的时候,枕边就湿了……那会儿每年父皇母后和这些弟弟到京城朝觐的时候,总是我最高兴放松的日子,一晃,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一切都大变样了。”
当陈善昭再次伸手去拿执壶的时候,他却发现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壶盖上。他抬起头看着章晗,嘴角一挑道:“今晚这种时候,且让我放纵一次吧。”
想想这执壶之中的酒终究有限,章晗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就只见陈善昭又给自己斟满了,随即喝酒如同喝水似的一仰脖子倒了进去,因叹道:“这世上没有不变的情分,大家都已经长大了,难免各有各的心思,就连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那个位子!自古以来,有争过皇位的皇子能够善终的,但不曾有被废的太子能够逍遥终老的。此番父皇能够这么快下定决心,除了十七叔的事,还有母后的劝谏,皇爷爷的压力……总而言之,我是因势而立,并不是父皇真的认为我比四弟强。”
一把掀开了壶盖,径直把一整壶酒咕嘟咕嘟倒向了嘴里,直到酒液顺着脖子流淌了下来,他这才抓着壶晃了一晃,见其中空空如也,他随手把执壶丢到了一边,任凭其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那一瞬间,哑然失笑的他就这么站起身来。
那一刻,章晗明白了陈善昭心中的无奈。孤身一人在京城打拼多年,最终终于让父亲得以荣登大宝。可如今即便他封了太子,在皇帝心目中,恐怕只会觉得对不住陈善睿!正如同陈善昭说的,此前那件事情虽说是被永远封存了下去,但正因为没有查出结果,所以已经是梗在每个人心中的一根刺。哪怕是东宫有主,名分已定,隐患却根本没有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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