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想象不出这几个月小妹是怎么度过来的。有一种想再次象她小时那样把她拥抱入怀的冲动——象当年一样,在她一场噩梦初醒时那么把她搂之在怀。
可裴红棂的背脊似乎无声地挺了挺,无声地拒绝了他的慰抚之意。
裴琚定了定神,从兄妹之情中清醒过来。他思维缜密,含笑道:“愈铮死前,可是留给了你什么东西?”
裴红棂没有回答,但裴琚在她的静默中已读出了答案,只听他一怒道:“那个穷书生,娶了我的妹子,好好当他的闲官就罢了。生前他不能给你一刻安稳也就算了,连死了也搅得你不得清静!”
他很少动怒,这时一怒之下,只觉气血翻涌,一伸手,就向身侧案上猛地拍去。他这一下拍得极重,指上一只名贵的汉玉搬指已经拍得粉碎,这时他却听到小妹静静地开口道:
“三哥,你不要怪他。”
“是我自己:我——愿——意——”
裴红棂轻轻地一垂首,但这一垂首垂出的不是胆怯,反是一种刚烈。她不是那种惯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坚决的女子,总觉得那份坚决、她如忍不住万一不小心露出的坚决,会不小心冒犯这个平静而疲沓的人世——她还有什么不满?愈铮是把他平生最看重的事业托付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她别无它言可答,也只有三个字:我愿意!
——小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妹了。裴琚的心中猛然升起一缕无力感。那无力感伴同着岁月的沧桑,近来时时会在他的心头浮起。
半晌、他才哑声道:“那他交给你的是什么?”
裴红棂知道对这个一向才智卓著的兄长没必要隐瞒,但她还是静静地看了她三哥好久,才从领口慢慢地掏出一样东西。
只听她清锐锐地道:“谁想到这个东西竟会惹来东密如此震怒……”
“我只知道它叫——”
“《肝胆录》。”
“这就是愈铮留给我和小稚母子的唯一的东西。”
裴琚的手猛一拊额,这一拊拊得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他的脑门都被自己拍得有些发红:
“这世上果真还有这个东西?”
他的感喟似惊似叹。接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干哑:“小妹,你知道,当初你嫁给肖愈铮时,我是很有点瞧不起他的。这个出身寒微的穷丁,却凭白拽着一身不知哪里来的酸硬骨气,满世界里去硬碰。可是,这些年下来,我却是要佩服他了。当今朝中,人人萎缩,自老相国丁中书撒手而去后,还敢在朝中一逞风骨,傲然立世的却也只有你那个愈铮了。这些也还罢了……硬气代不乏有,我现在佩服他的却是:他原来真的掌握那个隐隐一直在一个小圈子里流传、说是存在于世的一样绝秘。嘿嘿,嘿嘿,东密势成已久,屡思变局,可为了你郎君一介书生,与他手中自构的一册仅在传闻中的《肝胆录》,居然潜忍多年,不敢轻发一试!这份胆略,嘿嘿,就算上你三哥我,并世之中,只怕也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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