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穿着素净青衿的少年,十一二的年岁,唇红齿白,长得很斯文。
沈持整整衣衫走上前跟他搭话:“这位兄台可是在青瓦书院念书?”
少年看了看他,神情松弛,拱手说道:“嗯。”
沈持还礼:“不知书院的先生怎么个收学生的法子,能否向兄台讨教一二?”
少年听他讲话温和有礼,笑道:“孟先生收学生从来不挑资质,从八岁到十五岁的都收,家中付得起束脩便可。”
青瓦书院的院长叫孟度,有举人的功名在身,禄县人人都知道他。
当朝曾颁布“令民间子冀盼八岁以上、十五岁岁下,皆入社学。②”的规定,各地的书院皆以八岁至十五岁为收学生的年龄标准,古人习惯说虚岁,周岁的话则是七到十四岁。
沈持思忖着,当朝的入学年龄比后世的六周岁还要晚一年呢,不过他下下个月就满七周岁够着了。
少年打量着他的身量:“小郎君你几岁啊?若是不足八岁,等长长再来不迟。”
沈持笑道:“下下个月就满八岁了。”他作揖谢过少年:“多谢兄台告知。”
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拿着银子来入学吧。
少年又笑道:“那正好赶上八月暑退后入学。”
八月暑退,秋高气爽时节,正宜开蒙读书。
沈持没想过入学节点的问题:“……”
哦,对,还不是随时想来就能进来的,要等“开学季”。他想起之前打听的,“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以及十一月砚冰冻时。③”,一年中的正月、八月、十一月农闲时才是当朝的“入学季”,眼下是五月,还要等上三四个月。
到了七月底,青瓦书院才招收新生,八月初才正是开学呢。
相互问过名姓,得知少年叫江载雪,沈持觉得这名字十分秀雅,很衬他的气质。想要多攀谈几句,抬头一看天色不早,这个点,他爹都该从县里回家了,要是他还没回去,他娘得急成什么样子,沈持赶快跟他作别往回赶。
路上,他走的太快,险些撞到一个小贩的草垛子,上面挂满了草编的蝈蝈笼,里面装着一只只“极——极——”叫的蝈蝈。
沈持看着密密麻麻的蝈蝈笼子,眼睛倏然一亮——蝈蝈的叫声不是从嘴里出来的,而是靠上翅膀和下翅膀的高速振动发出来的……
他在心中自嘲:物理瘾发作了。
“6文一只,买一只吧。”小贩招呼他。
沈持丢开振动的物理问题,摆摆手,加快步伐。
刚走到清镇,就听见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是他爹沈煌骑着马找过来了,大老远焦急地从马上跳下来喊:“阿池。”
沈持朝他跑过去,到跟前一下子被沈煌抱起来坐到马背上:“听你爷说你到县里去找我?”
“爹,”沈持对沈煌说实话:“我不是去找你的,我去了青瓦书院一趟。”
沈煌骑马的速度放慢:“你爷不是跟镇上的苏家私塾说好了,等明个儿送你们进私塾念书。”
为何要去青瓦书院。
“爹,我不想去镇上的私塾念书。”沈持没有绕弯直接说道:“我想去县里的书院念书。”他不喜欢私塾压抑板正的氛围,他喜欢青瓦书院的蓬勃朝气。
沈持想了想,骨子里的厚道让他没有数落儿子不体谅家中贫寒的事情:“书院……嗯……”
“爹,”沈持游说他道:“县里的书院出了好几个神童,十来岁就考上童生的,看着风水好,旺学业呢。”
读书这件事,他总不能跟沈煌说青瓦书院的先生看着比苏家私塾的靠谱吧,只能推给风水这个玄学。
他打算去拼一拼,以最快的速度考上童生,在当朝,官府给童生每月发两斗米,要是考试名次靠前的呢能发六斗米,逢年过节还发油灯钱,算有进项的。在书院念书的童生,平日里还能帮着夫子抄书什么,除去束脩,全然可以自给自足。
沈持不敢自大到能与神童媲美,在十五岁之前考上秀才,但是童生他还是有自信想一想的。
沈煌被他的话惊到了:“阿池,咱们家没出过读书人,爹不知道读书是怎么个回事,不过爹见过许多读书人,有的读了一辈子只考取童生,十来岁考取童生的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
他劝沈持万不可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知道天高地厚。
“爹,”沈持只好继续忽悠:“可是孟先生比苏秀才如何呢?”
“孟先生是举人,”沈煌道:“苏秀才尚未中举。”
“那爹说说,是举人教书厉害还是秀才教书厉害呢?”沈持又问。
沈煌:“名师出高徒,爹知道这个理儿。”他心中惊讶儿子得眼光如此之高,秀才给他当夫子都不够看,要找举人出身的。
沈持肚子饿了,被马一颠簸得难受得作呕:“爹,青瓦书院神童辈出,我去了或许能学到他们早早考中童生的诀窍呢。”
沈煌勒住马缰,默然片刻后说道:“难为你有这个志向,爹回去和你娘商量商量,她要是同意爹就送你去青瓦书院念书。”
去青瓦书院比苏家私塾一年多花四两银子,他觉得自己能省出来。不过心中又有几分对朱氏的愧疚,想来要是送儿子去书院念书,她更从自己身上俭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