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外间谈话声越来越清晰,他来不及多做考虑,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床边,一撩帷幔就钻进了床底下。他才刚刚贴墙藏好,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过后,赵煦和澄心就进了里间。
赵煦一进房间就四处打量了一番,刚才在门口被人阻路,要说他全然没有疑心是不可能的,可是,澄心闺房中一目了然,只有一旁的书柜完全敞开着,一大堆的书画卷轴全都堆在了一边的书桌上。
掀开珠帘的一刹那,澄心几乎感觉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藏在袖中的左手几乎捏得发青,就怕高俅没听见自己的暗示。此时见四下无人,她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连忙上前掩饰道:“圣上您还说呢,若不是您非得要急着进来,妾身这一屋子的东西早就整理干净了……”
话还没说完,赵煦便语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一个女儿家,识文断字也就行了,收集那么多名家字画做什么,这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他拿起一幅卷轴扫了一眼,又随手将其扔在了书桌上,“这些人字画再好有什么用,成天只知道围着老太太打转,一个个视朕如无物,全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圣上,太皇太后总有一天要去的,您又何必耿耿于怀?”澄心曲意安慰着身边这个天底下最尊荣的男人,脸上尽是奉承的笑意,“以后您自有亲政做主的时候,到时还怕不能国泰民安么?”
“朕等不到那个时候!”赵煦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为澄心的劝慰所动,“群臣上朝的时候,但凡奏事全都对着老太太,朕只能看着他们的后背和撅起的屁股,这叫什么皇帝!”他越说越上火,干脆来来回回在房中踱着步子,忿忿不平地道,“那些大臣只知道是老太太复了他们的官职,只知道是老太太给了他们富贵,他们何尝想到了朕?朕如今早已成年,他们却不知道奏请老太太撤帘,也不知道奏请朕亲政,如此不忠不孝的臣子,朕要他们又有何用?”
澄心尽管和这位大宋天子相交甚深,但从未看见赵煦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不敢贸然上前相劝,只能呆呆地听着他在那里厉声咆哮。
“说什么以母改子还天下正道,先帝重用王介甫推行变法乃是为了强国,这又有什么不对?你看看如今朝堂上做主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只知道叫嚣祖宗成例,只要有看不顺眼的就全都黜落,根本就是一言堂!前些日子朕不过示意两个御史弹劾了苏家两兄弟,老太太就不依不饶地贬官拿问,就差没有杀人立威了!是不是干脆要让朕把皇位让给他们坐,他们才能满意?”
“圣上,圣上请息雷霆之怒!”澄心眼见赵煦越说越离谱,不得不上前跪倒在地,拼命地抱住了赵煦的双膝,“圣上乃一国之君,太皇太后纵有不是,您也不能在妾身这等外人面前如此鄙薄,万一被哪个小人听去,事情传到太皇太后的耳中,岂不是失了祖孙情分?”见赵煦有所意动,她连忙添油加醋地排解道,“如今太皇太后染疾在身,圣上不能让有心人挑到了错处,否则以前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么?今天这些话,妾身必定会烂在肚子里,至死也不会泄露一句,圣上但请放心。”
“朕自然信你。”赵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亲自把澄心扶了起来,“也只有你把朕当作皇帝,他们始终把朕当作三岁孩子……澄心,你放心,到了亲政的一天,朕必定接你入宫!”
好不容易消弭了赵煦的火头,澄心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口中还不望谦逊两句:“妾身不求名份,只希望圣上能平安喜乐,妾身就知足了。”但见身边人现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又趁热打铁地道,“圣上请坐,妾身弹琴给您听,好么?”
耳听那悦耳动人的琴音,床下的高俅却觉得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赵煦对太皇太后的不满,对朝中包括苏轼等一群大臣的不满,全都在这些话中显露无遗。天哪,这可是一个皇帝最隐秘的内心独白,居然被他偷听得一清二楚?此刻的他无暇考虑如何应对将来的危机,他现在只在考虑一个问题,今天自己到思幽小筑的事并不是秘密,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无声无息地遮掩下去。
“老天爷,你就饶了我吧,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