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若是没有美姬美酒做伴,又怎么做得出好词,画得出佳画?”王晋卿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这才朝高俅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赵佶说道,“我的新作早就有了,现下就藏在府中某处,你若是能够寻到,我就把此画送给你!”
“一言为定!”赵佶毕竟还是小孩脾气,一听这话就兴冲冲地奔了出去,临出门时才停步吩咐道,“伯章,你在这里先陪姑父说说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直等到赵佶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王晋卿方才遣退了两名侍女,含笑望着高俅道:“伯章,你有多久没来看过我了?”
“上一次大约是年前的时候,至今也有四五个月了。”高俅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当即不加遮掩地地答道,“驸马应该知道我的苦衷。”
“我当然明白!”王晋卿缓缓闭上了眼睛,怅然长叹道,“遥想当年苏府文会,似乎仍旧历历在目,堪堪应证了你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尽管高俅如今早练就了一张厚面皮,但被人在此刻提起这清照名句,他还是感到脸一阵发烧,赶忙岔开道:“驸马,上次我听澄心提起,如今学士每每给汴京旧友来信,那信却如同泥牛入海般杳无音信,可是真的么?”
“连我尚且不敢回信,又何况他人?”王晋卿见高俅大讶,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掌握朝堂中枢的都是些什么人,一双双眼睛就盯着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恨不得一口气把汴京梳理过一遍方才罢休,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作立仗之鸣?”
尽管这两年中已经大大磨练了一番城府,但在王晋卿这种久经沧海的人面前,高俅却突然感到自己的那层面具根本不存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罢了,这些都是子瞻的来信,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但必须记着,阅后即毁,万万不可留着!”王晋卿犹如变戏法似的掏出厚厚一叠信笺,直接塞进了高俅手中,“不过,我要警告你的是,重情重义固然可以博士人敬仰,但如今你早已被逐出苏门,空作小儿之叹并不合适。当今圣上既然已经特赐你出身,你就得把握机会,不能随随便便毁了前程!什么叫做通权达变,当断则断,你如今应该明白才对!”
高俅本来就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出口诘问,根本没想到王晋卿突然会来这么一招。此刻拿着那些信,他看也不是还也不是,颇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权衡良久,他突然自怀中取出那个从未使用过的打火机,噗地一声打出一丝小小的火苗,竟把那叠信笺凑了上去。看着那在火光中逐渐化为灰烬的墨迹纸张,他只感到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也似乎被燃烧殆尽,一时表情变幻不定。
等到地上只剩下一片黑灰时,他突然把打火机朝王晋卿掷了过去,而后深深一揖道:“驸马,这是你的第二次教导,俅铭记在心。请代为转告郡王一声,就说我另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王晋卿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个打火机,口中啧啧称赞,直到高俅离开也没有抬起头来,更没有说一句话。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方才深深凝视着地上的纸屑,眉间掠过一丝深深的欣慰。
“子瞻,你不要怪我狠心。你的那些信笺我早已藏好,这里的只是我平日的一些废稿而已。不这么做,伯章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苏门弟子的阴影之下,害了他也同样害了你。横竖你已经立意把他逐出了苏门,也应该不会在乎我这么刺他一句。他日只要他能够手掌权柄,你和其他人就能够回朝也说不定。只希望他不要成为第二个章惇,唉!”
尽管面上表情不变,但出了驸马府,高俅仍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竟不知往哪里去好。低头望着那双已经完全褪去了老茧的手,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官员而言,道理也是如此,自己如今乃是末学后进,再奢望有一个像苏轼那样的好心人来简拔自己决不可能,一切惟有靠自己而已。
“章惇、曾布、蔡卞、蔡京……”他喃喃自语念着一个个名字,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放眼看去尽是图谋己利的奸臣,究竟以何人为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