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尽人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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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程混混沌沌中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绥德王府元霜阁前的石榴树,七月流火,一树风流,开得艳红灿烂的榴花,炫了人的眼。
他的娘亲就站在树下向他招手,仍是素色衣裳一身恬静,微笑而扬起的眼角弯弯的,像被风吹过的柔梢。
她说,允之,你今日是不是用你爹给你做的小弓箭追着小四儿乱射害他摔破了膝盖?你再这么调皮,小心你爹回来打你板子……
她又说,允之,你带着钟馗的面具吓唬沈家的小丫头?你是不是喜欢她,娘写信跟爹说让你跟她结了娃娃亲可好?
爹爹却总是没有回来,娘有空的时候就会在一些帕子上绣上榴花,说是这些帕子会送到天都百姓要送到前线去鼓励士气的物资之中。娘绣帕子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很好奇这些帕子明明不是给爹爹用的,她为何还绣得那般用心?
娘说,你不懂,他要么没看见,只要看见了就一定知道是娘绣的。
后来的后来,他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然后别人对他说,你爹他,回不来了……
娘病了,元霜阁前的石榴树再也没有开过花。
这次,他再不迟疑,向石榴树下的女子走去,可是脚下的路明明很短却总是走也走不完,眼看着那一抹身影越来越远,他禁不住心下的愁苦悲怆,用力奔跑过去大声喊道:
“娘,你和爹一样,都要丢下我么?”
你们,都不要允之了么?允之,允之,你们究竟允诺了什么给我?
心,很痛。慕程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触手尽是厚厚的纱布,他涣散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地集中起来。
“醒了?”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一块温热的毛巾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做恶梦了?”
慕程侧过脸去,不想听到这个声音。
“你睡了两天一夜。”梅子嫣拿走毛巾再走过来,他闻到了浓浓的苦涩的药味,“起来吃点清粥,然后再吃药。”
“这里是哪里?”枕席被子,还有气息都与他元霜阁的卧房不一样,本来以他警觉的性子早就有所反应了,可是那个声音还是让他下意识的觉得安定,因为他知道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到他身边来都好,都不是为了伤害他。
可是梅子嫣说出来的那句话却让他额边滑过几根黑线。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让朱雀寻个清净的地方让你好生休养,她就把你送这儿来了。”
寻个清净的地方?是不想让他听到关于沈碧俦的一切吧。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不小心扯动了左胸口的伤,顿时痛得他浓眉紧蹙,“梅子嫣,我到底怎么了?”
“发病了,不过死不了。”她捧着粥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柿子,你再不发病,等这天大寒泼水成冰的时节一到,那真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慕程垂下眼帘静默了半晌,然后抬起眼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说:
“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梅子嫣,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梅子嫣愣了下,脸上笑容渐渐归于平淡,说:“柿子,再没意思,我们也得活着,不是吗?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奔向死亡,何必急于求成呢?”说着把手中的粥递给他。
她清明如水的目光柔和温暖,全无平日的嬉笑戏谑。他忽然很不习惯她这样看着他,好像一眼便看进了他的心里,心底那处荒芜已久的角落像无端洒过一阵挟着微风而来的细雨,被无声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