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桩有缘无分的情事。沈碧俦封妃一事被渲染得沸沸扬扬传遍天都,沈尚书府上风光一时无两,谁会去理会有伤心人形单只影落寞萧索?
当事人自己也暗暗庆幸,幸好急救时慕程失去了意识。要不是到了溪山草阁,没有明书在一旁碎嘴,恐怕慕程醒来后一刻钟之内便急怒攻心无可救药了。
慕程从厨房走出来时才发现,梅子嫣竟然偎着身后的草垛睡着了。
头发有些凌乱,那身白衣裳被压出些褶皱来,有几处沾了泥污,拍掉后留着淡黄的印痕,然而这一切都无损面前女子的美丽。她的呼吸很安静,没有平日的剑拔弩张嬉笑怒骂,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釉色带粉的薄唇抿成一道微扬的伏线,像是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
她虽然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但他是知道的,他并不是个很好的病人,会怀疑她的医术,会嘲笑她不循正道的疗法,可她都忍了;似乎每次交锋都是她占了上风,但他也知道,这个女子看似漫不经心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尘,清高自许,不屑于占人便宜更不重世俗名声。
越是这样,他就越迷惑,像置身于云里雾里一般。
他俯身,手慢慢抚上她莹白的脸,脸颊处有一点灰黑,看上去有点可笑,又觉得有些可爱。她的睫毛忽然轻轻一动,他吓了一跳,那本打算小心擦拭的手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脸颊稍一用力,她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睛,惺忪而不满地看着慕程,褐色的眸子一瞬满布着委屈的雾气,慕程的心一软,不由得松开手,声音却还是生硬的:
“吃饭了,女人!难道还要本世子三催四请?”
梅子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是当看到面前摆着的焦黄的饭和黄中带黑从里到外没半点像是茄子的‘红烧茄子’后,目光就变得恐惧和惊疑了。她慢吞吞地问道:
“柿子,这个饭,还有这碟菜,能吃的么……”
慕程拉开椅子虚软无力地坐下,“煮了你就吃,没吃过谁知道能不能吃?”
结果一顿饭就在默默无语中开始了,那茄子明明据说被油炸过,却还是夹生般硬,更离谱的是居然是淡的,她忍不住道:
“柿子,这茄子怎么不下盐啊?”
“你还好说,”他瞥她一眼,“你说的食谱中根本没说要下盐!”
梅子嫣顿时哑巴了,随后极不甘心地说:“天下人都知道煮菜要下盐好不好!”
“煮咸菜咸鱼咸鸭蛋也要下盐吗?!”他反问得极有气势。
她彻底无语,放下碗就往外走,慕程问:“你要去哪里?”
“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治拉肚子的草药。”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这顿饭不拉肚子,不知道下一顿饭还有没有这般好运。
晚饭前,她拉他去溪边捉鱼,围追堵截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条,梅子嫣用自己的裙裾死死地包着那条鱼跑回厨房,慕程回来时看到梅子嫣对着砧板上的鱼发呆,她问他:
“你会杀鱼吗?”
他的回答更直接,“要杀的吗?直接扔到水里煮熟了然后加酱油不就好了?”
慕大厨师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中午吃了那样的茄子都没事的梅子嫣,吃了一口鱼后腥气攻心,再也忍不住跑到屋外扶着一棵桂树吐得七荤八素。
一只手扶着她的背轻轻地拍了几下,低沉的声音带着懊恼,说了一声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抱歉。
每次说抱歉,声音都很轻,可是很真诚。
这样的他,本就不该是工于谋算行事狠辣城府甚深的人。梅子嫣抬起头看向慕程,一方帕子放到了她的手上。
“擦一擦。”他说。
暮色中,他的容颜依旧清癯俊秀,略微苍白的脸上挂着毫无诈伪矫饰的浅笑,眼眸平静无澜,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却少了那种贵公子的矜夸傲气和疏离冷漠,青衫在微寒的晚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身形却更见挺拔有如修竹。
她忽然想起以前被外公逼着学背的《诗经卫风》中的一句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果可以的话,把他带回扶风书院,也许那样的地方更适合他。
这想法一浮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