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见周唐讲到修远大师和他的师尊最后为了不将两百幅《天山罗汉图》落在日本人手中而选择与画俱焚时,大拇指忍不住动情地潸然泪下,他用手猛锤着胸口悲怆地感叹道:“我大拇指虽没读过书,但自有一双阅世读人的慧眼,那人果然是一条铮铮好汉,流的是热血,生的是烈骨。可敬可佩,可歌可泣啊!”
周唐正准备上前安慰大拇指时,“咔嚓”身后竟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陶器碰撞声。周唐和大拇指听到声响后心中都是一惊,两人辨得这声响是发自那件陶楼之后,纷纷回头查看,这才看到此时沙金左手扶在陶楼中间那层的楼身,而右手则握着与底部两层相分离的陶楼顶层。看到这样的情景,周唐内心之中迸发出的震撼是此时仅仅感到好奇疑惑的大拇指所不能比拟的,大拇指只是对这件陶楼还能如此刻沙金所行的这般任意拆卸,随意分离感到惊诧,而深谙古物之理的周唐则大有不同,他知道像眼前的这件汉代陶楼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年不损不毁,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归功于中国古代的器物不论造型如何奇特,饰件何等繁多,都是秉承着主身副体一并铸造,合而为一,通身一体这样的原理。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保存长久,不至于在后世的搬徙运输途中,少了挂耳,丢了吊环。而其中那些出自技艺超群的工匠之手的古物,就算是因为艺术层面的需要,不得不运用“套嵌”这样的一种在古物界称为“活结”的串联方式,为了保存长远,他们也会在暗处设计出牢固的扣锁结构,保证器物不被轻易分离,完好无缺。因此,正常情况下,像此时沙金轻而易举地就将顶层楼殿从阁楼的主体部分抽离开来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周唐早已鉴辨出这件陶楼确实是出自汉代,是件真品。但眼前楼层轻易分离的事实又真实地存在,这样一幕突生的矛盾让周唐脑海中顿时一片空茫。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得将这楼顶像拔萝卜一样将它拽出的,是你拧断了它的脖子?”大拇指惊慌地望着沙金右手中的那层楼顶,语气惋惜爱怜地对着沙金问到。
沙金面容严肃,翻转过右手的那层陶楼盯着底端衔接之处的槽纹认真地查看了几眼后方才抬起头来对着周唐说到:“周大哥,这衔接之处的结构果然应证了我的心中所想。我敢肯定这件陶楼有缺,它本该是四层而不是三层,换句话说,这层楼殿之顶与下面的两层底殿之间还存在着一层楼殿,不知为何,却被人悄悄分离出去,那人为了隐藏这点,竟将这衔接结构中尺寸有差别的顶殿硬生生地套嵌在第二层之上,以此混淆视听。所以我才可能如此轻易地便将顶殿拔离出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将第三层楼殿启出,偷拿而去?”周唐听到沙金的推断后,惊讶地反问到。
“正是如此。我曾在一本介绍汉代建筑的古本《大木作》中掌握到两汉时众多的建筑特点,其中一点就说到当时的多层建筑多以四层为吉,取得是“天,地,人,物合”之意。而楼身自阶基至殿顶的宽窄之势须采用平波渐变的流势,深忌突兀生坎,招来祸兆。所以当我看到这座三层的出自汉代的陶楼时便心存疑虑,等到我刚才在近处仔细从层与层之间的衔接空隙内查看其中的扣锁结构时,才发现顶层下部与中间那层的连接处留有过于宽大的缝隙,两层相接之处的扣锁机关根本就没有触碰到,这层顶殿只是毫无扣锁地搭在中间这层之上。像这种汉代建筑中常用的‘斗榫‘的连接方式,如果上下相扣合宜,就应该像这底层和中层这般,倘若不借助工具率先处理开,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徒手打开的。”沙金说完后,两只手又分别擒住底层和中层的阁楼,咬紧牙关用力地试图分离它们,可是那两层楼身却紧紧相连,分毫未离。
沙金向一旁的周唐和大拇指示意了底层和中层的情况果然同自己所述的一样后,接着说到:“在两汉的建筑文化中,顶殿之下的这层楼堂被称为‘泽堂‘,通常是四层之中最为重要的一层,在建造的过程中工匠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并且在使用之时,不论采光还是视野都是奇佳,所以主家会将其作为主层,放置自己最为重要的物品。另外我通过两层之间用来衔接的‘斗榫‘机关,看出了制造这座陶楼的工匠应该深谙建筑之理,因为他为了不让陶楼表现得过于死板,竟然将真实建筑之中的斗榫结构用于这件陶器艺术品中,不过,也不知道那‘主层‘之理是否也是两者相通呢?”沙金说完,盯着被自己取下的顶层底槽处的“斗榫”结构不停地用手比划着,这种巧妙的衔接形式,他也只是在书中模糊的描述下有点印象,此时近在咫尺的实物令他格外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