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瞎了一只眼,眼球被剜走,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前臂断成两截,右腿也有些不利落,走路时一瘸一拐。
他的眼球是入狱前丢失,手臂和右腿却是另一个人的杰作。
对上门外兽人的视线,明知狭窄的铁窗不会暴露全身,对方看不到他的模样,里昂仍感到羞耻。目光射向不远处的囚室,脑海中闪过一道修长的身影,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却硬生生掰断了他的胳膊。
剧痛,震惊,难以置信。
其后便是深深的恐惧。
回忆起那张苍白的面容,那双如同死水的眼睛,里昂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手臂和腿上的伤在好转,恐惧却已深植于心。午夜梦回,他总是禁不住发抖,猛然间惊醒,冷汗爬满全身。
他十分清楚,那是对死亡的畏惧。
兽人异种是天生的战士,以好勇斗狠闻名星际。那个黑发少年却令里昂惧怕,一种原始地、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里昂收回视线,背靠着门板坐到地上。
魁梧的身躯如同小山,这一刻却抖个不停。任凭隔壁的囚徒如何叫嚷,他再没有起身。
“安静点!”
“肃静!”
虫族看守挥舞激光枪,不断呵斥门后的囚徒。
两名异人看守抽出电棍,威慑挑衅的重刑犯。电棍长一米,前端有电蛇缠绕,落到金属打造的牢房门上,门后的囚徒来不及躲闪,当场遭遇电击,不致命,却会让他们疼上许久,足够长些记性,对监狱的管理者有所敬畏。
“这里,进去。”
来到一间囚室前,一名看守从腰间扯下钥匙,熟练地打开门锁。
伴随着房门开启,灰尘伴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新来的囚徒却似无所觉,不需要看守再三催促,主动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咣当一声,囚室的门关闭,随即是落锁声。
这种原始的门锁看似简单,却与埋在囚徒身上的芯片紧密相连,一旦囚徒试图破坏门锁,芯片会立即爆炸,带走囚徒的生命。从监狱创建以来,以身试法的犯人不知凡几。无一例外,皆以变成一捧血雾收场。
房间内一片昏暗。
日光灯悬在头顶,灯管破碎,很长时间没有更换。
兽人莱格站在黑暗中,双眼瞳孔紧缩,如同野兽,闪烁冰冷的幽光。
看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充斥着嘲笑和轻蔑:“第六舰队兽人,一百二十年刑期。”
“没脑子的兽人。”
“他的运气不错,没在发狂时被射杀。”
“你说他运气好?”
“到了这里是运气好?该说糟糕透顶才对。”
“你说得没错。”
看守们说笑着一路走远,囚徒们没有再出声,或是感同身受,或是兔死狐悲,也或是漠不关心。
走廊内很快变得寂静,只有风过时呜咽作响,犹如逝去的灵魂在悲嚎。
莱格静静站了一会,身上的伤没有妥善治疗,背部很快洇出暗痕,血腥味开始弥漫。
相隔两间囚室,谷绪抽了抽鼻子,乱糟糟的黑发覆盖前额,发梢触及双眉,其下是幽暗的双眼。
瞳孔漆黑,如无底暗渊波澜不兴,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肤色苍白,唇一样白,近乎不见血色。
嘴唇干得起皮,牙齿整齐,四颗犬齿却格外锋利,即便是拥有野兽基因的异种也少见这样的齿形。
冷风流入室内,裹挟着新鲜的血腥气涌入他的鼻端。
谷绪深深吸气,缓慢闭上双眼。
腥甜的气息顺着鼻腔滑入口中,似能尝到浓郁的粘稠。这让他回忆起上一世。所不同的是,他不会再被食欲左右。
血腥气逐渐飘散。
谷绪静静躺在床上,维持相同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正在被他同化,从一个正常人向怪物转变,但不完全。
冥冥中仿佛有界限阻隔,他拥有曾经的能力,却不再嗜好新鲜的血肉。
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皮肤变得柔软,身体褪去坚硬,再不是一层皮革包裹着骨骼。
这很好。
这种感觉让他怀念,怀念上一世的和平岁月。
谷绪抬起手,翻过掌心,视线描摹清晰的纹路。继而顺着掌纹下滑,来至手腕内侧,鲜红的数字烙印在皮肤上:17549。
数字下埋着一枚芯片,监测他的一举一动。信号出现异样,立刻就会将他炸成一堆碎肉。
“砰!”
谷绪张开嘴,模拟发声的嘴型。
他移近手腕,指腹擦过鲜红的数字,食指的指甲忽然变长,尖端锋利,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切开皮肤,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谷绪盯了许久,始终面无表情。
手指微微施力,手腕处的皮肤骤然发热。他移开手指,灼热的刺痛感旋即消失。
“还不到时候。”
他不惧怕死亡,事实上,他早已经死了。从身体发生变异,在辐射中沦为一个怪物开始。
他并非天性冷漠,也非天生缺乏共情能力,他也曾感到痛苦。
相比末日中的变异者,他没有彻底丧失理智,仅存的执念让他无法将曾经的同类视为猎物。
他会杀戮,在双方追逐中大开杀戒。但他从不吞噬,从不以同类果腹。他的双手沾染鲜血,他可以轻松拧断狩猎者的脖子。但他的牙齿从不咬向对方,这使他变得另类,无论人类还是变异者都视他为异端。
他孤立无援,却偏偏杀不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狩猎者不断追杀,变异者也加入其中。
最终,他死在一场联合绞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