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素来是白日里还好过,一到太阳落山便开始透出了重重寒意来。千步廊之内朝房的百官们但凡有条件,值夜都换上了夹衣裳,而没日没夜在内阁直房里轮轴转的阁老中书们,则是干脆预备了棉衣棉裤,以备入夜寒冷。毕竟,这时节惜薪司还没有给各衙门直房供应柴炭,入夜的冻气却是了不得。
时值傍晚,内阁次辅杜微方终于把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公务料理完了,习惯性地抓起了一旁立柱云纹衣架上的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袍披在了身上。明日论理是他休沐,但由于皇帝称病不朝,内外事务就都压在了内阁,他自知责任非轻,也就不想贸贸然撂开手。到首辅宋一鸣的直房走了一趟,约定今晚他回家瞧瞧,明日一大早就回来,他又回直房交待了公事,随即就出了门。才到楼梯口,他就看到那边机宜文字和中书的直房门口,一个人匆匆走了出来。
“纪曦。”
罗旭这两日又要顾着内阁,又要抽空留心外头的消息,还要忙里偷闲趁着没人留意写信,忙得昏天黑地。虽说他也算是铁打的筋骨,可这会儿出了屋子仍是觉得脚下打飘,因而并没有注意到对面有人。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表字,他连忙抬头,见是杜微方正面色肃正地看着自己,他连忙上前去行礼,叫了一声杜阁老。
“我记得你两日没回了吧,这是回家去?”见罗旭点头,杜微方打量了他两眼,当即开口说道,“既如此,就一起走吧,正好陪我说说话。”
从午门出去到长安左右门,这是一段漫长的路途,因而杜微方这话听着合理,可罗旭却暗自叫苦。果然,一路出去,杜微方就好似考核似的,左一句右一句盘问着近来的那些要紧奏折,罗旭搜肠刮肚努力回忆应对,等出了长安左门时,这已经刮起了嗖嗖寒风的黄昏,他的后背心却是一阵阵的燥热。好容易等到杜微方上车离去,他才擦了擦泛出了油光的额头,暗想这杜阁老还真是自己的克星,和自己的亲随会合后上了马就拐往了江米巷的方向。
东江米巷西口有座“敷文”牌坊,西江米巷东口有座“振武”牌坊,两座牌坊一文一武遥遥相对,仿佛和这两条巷子北边的文武衙门官署彼此对应。只因为这儿乃是全天下最要紧的中枢之地,不少官员图上朝方便就把家安在了这里,久而久之酒肆等等也应运而生。如今母亲林夫人身怀六甲,其他的都没胃口,偏惦记着他偶尔从这儿一家酒肆买回去的黑糯米酒,他好容易回家一趟,自是少不得特意再跑一回。
到了酒肆中,他只开口一说,掌柜立时就让伙计去忙碌了,觑着他衣着打扮是贵人,少不得套起了话。罗旭见惯这些,此时也没心情搭话,正心急的时候,他就听到外头一声响亮的马鞭鸣响,紧跟着就是一声马嘶,不多时,一个头梳双鬟的小丫头便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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