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钟金便住在督师府里,等待沈默交代完公事好出发。沈默本以为,她是个闲不住的姓子,所以特意叮嘱侍卫,如果钟金别吉想出去,只管放行,保护好她的安全就是。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钟金竟然只出去一次,然后从街上的书店里,买了足足一箱子的书回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阅读起来。一次吃饭,沈默问她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钟金给出的理由是,省得连你们说话都听不懂,显得自己很白痴。
沈默知道定不是这样的原因,让人把钟金所购的书单拿来看看,倒很简单,只有八个字——《资治通鉴》和《二十一史》。
沈默当时就一脑门汗,心说这女子果然不一般,在我面前跟个没长大的刁蛮小姐似的,回头就抱着《资治通鉴》啃,真把所谓的经权之道,诠释的淋漓尽致。不由暗暗提醒自己,历史名人就是历史名人,可不能小觑了。
话虽如此,但不能放过这个,使她心向汉家的机会啊,所以沈默不仅不能阻止她,还得笑呵呵的问:“最近在用功读书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说出来。”
“太好了。”钟金开心道:“我发现你们汉人的书,年代越早,话说得就越简单。那些字我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十句就有五句得靠猜,也不知猜得对不对……”
“已经很厉害了。”沈默微笑道:“不过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为什么没一起学习文言呢?”
“教我汉话的老师说,会说会写,能把意思表达清楚了,就算学好汉话了。”钟金好看的皱眉柳眉道:“他不让我看书,说都是糟粕,会让我走入邪门歪道的。”
“那你还看?”沈默笑问道。
“难道我一直长不大啊……”钟金给他一个美好的白眼,甜甜笑道:“说好了,你每天都要抽时间教我啊。”
“教你么……”沈默大感大材小用,自己可是教导储君的大学士啊,怎么沦落到给个番邦女子授课了?不过他告诉自己,让别人教我不放心,只有亲自教,才能保证她根正苗红,心向汉家!
‘我是一心为公的,就当支边支教了……’沈默如是想,便勉为其难道:“倒不是不可以,但你需先拜师。”
“拜师就拜师。”钟金倒是干脆:“用磕头吗?”
“这个么……”这种事儿那好意思主动说。
“真是磨磨唧唧,不就是磕头吗?”钟金竟然当即离开饭桌,跪在地上给沈默磕了三个头,抬头道:“师傅在上,这下总可以了吧。”
“呃……”在她这个爽脆劲儿面前,沈默觉着自己真是拖泥带水,只好点点头道:“行了。”
要说钟金还真是捞着了,沈默这段时间,把繁重的后勤担子都转给了王崇古,只关注前线和京城的事务,空闲便多了起来。于是晨昏各一次授课,每次半个时辰,从《史记》讲起,一是为其阅读理解释疑,二是讲一些其中的道理。
钟金的理解能力很强,还经常举一反三,让沈默好好过了一把为人师的瘾……比如一天,讲到《周本纪》,沈默先让她抑扬顿挫的朗读一遍:‘弃为儿时……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诚仁,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
然后问她,可懂这一段的意思。钟金点点头,说懂:‘大意就是这个叫‘弃’的人,天生喜欢耕种,后来长大了务农,别人都跟着学,结果被尧帝知道了,封他为‘农师’这个官,结果天下得其利。舜帝夸他,教黎民耕种,解决了饥饿。’
沈默满意的点点头,道:“可有什么问题?”
“这个后稷,是不是最早农耕为业的人啊?”钟金好奇问道。
“周之祖先,虽善务农,却像如今蒙古一般,不足以自足。而且还要遭到薰育、戎狄的侵扰。弃的后代古公予之财物,则又索要土地人民。古公说:‘有民立君,将以利之。土地所以养人,非所以害人。’干脆辞别老幼,逃于岐下。而百姓思念古公,亦聚至岐下。古公经此劫难,不与戎夷为伍,且见土地肥沃,乃作农桑,以立室家……”沈默别有目地的解释道:“古公立室家,才真称得上农耕为业。”
“原来三千年前,我们本是一家。只为牧场奴仆,才分成两家……可惜可惜……”钟金闻言惋惜道。
“是啊,原本就是一家。”沈默大叹孺子可教,正要继续灌输一番,民族团结的大道理。却听钟金道:“那为什么三千年了,我们还在草原上放牧呢?”
“呃,说‘我们’是不对的……”沈默顿一下道:“犬戎、匈奴、东胡、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这一代代的草原游牧,其实彼此间并没有任何关系……只能说,因为有草原在,所以就会诞生出以游牧的民族。”
“那之前的民族都哪里去了呢?”钟金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悲哀的问道。
“一部分被消灭了,一部分迁徙了,但主要的,都是与汉民族融合了。”沈默淡淡道。
“内附么?”钟金目光迷离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