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仪一看,心中不禁郁闷道,把我急匆匆叫来,一句话不说,又把我甩下,这算什么事儿啊。他现在走路都不利索,所以连追都懒得追。
这时候,边上抬舆的太监凑过来问道:“高老先生,您坐吗?”按例,阁臣生病,也可以赐抬舆,所以高仪才会坐轿进来。
“为何不坐?”听到那太监问,高拱淡淡道:“他们急,我可不急。”于是他便坐上抬舆,慢悠悠往大内去了。
七月里暑热难当,四位阁臣一路跑到了乾清门,各个浑身大汗,但一进了愁云惨淡的乾清宫寝殿东偏室,便一个个如坠冰窖——只见大明天子朱载垕,双目紧闭,四肢绵软地躺在龙床上,已是昏迷不醒。嘴角还间或往外泛着白沫。陈皇后和李贵妃,伏在榻边,一边垂泪,一边不停地绞着热毛巾为皇帝擦拭。太子朱翊钧也来了,他紧紧地靠在隆庆皇帝的身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不停抽搐的父皇,既惊恐又悲痛,甚至忘记了流泪。
一道杏黄色的帷帘,将天家与臣子隔开两端,一个太监站在帷帘外,为内里的二位娘娘传话……四位阁臣隔着帷帘向御榻磕头,声音凄绝。待直起身后,高拱不禁瞳孔一缩,因为他发现,那个帷帘前的传话太监,竟然是冯保!而作为大内总管和皇帝最亲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和,却不在场。
但这份不安很快被另一个发现所淹没,他失声道:“怎么没有太医来施救?”
这一句,把做贼心虚之人吓了一条,陈皇后满脸惊恐,结巴答道:“刚让……太医下去,说没有办法了。”
“皇上啊……”高拱其实只是纯粹出于对皇帝的关心,并没有其它意思,因此陈皇后一说,他也就信了,顿时肝肠寸断,老泪滚滚,膝行上前,挪到了御榻边上,伸手掀开那碍事的帘子,终于见到了隆庆的真容……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皇帝,他五内如焚,伸手握着皇帝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哭得天昏地暗,宛若丧子之痛……可以说,这满室之人,没有一个比他哭得更伤心,哪怕隆庆皇帝的结发妻子也比不了。没有人怀疑他这份真挚的感情,高拱对这位皇帝兼学生的爱,实在太深了,甚至可以说,他把没有儿子的遗憾,补偿到了隆庆的身上。而自幼有父等若无父的隆庆,也在他这里找到了珍贵的父爱。君臣情若父子,自始至终从无猜忌隔阂。可以说,隆庆就是高拱感情和事业的双支柱……现在,皇帝即将盛年崩殂,怎能不让高拱生出恨苍天无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来?
也许是老天爷都被高拱感动,或者皇帝还想再见老师最后一面。看起来已经不可能再醒的隆庆皇帝,眼皮竟然又动了动,微微张了张嘴……这一微小的变化,惊呆了在场的众人,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皇帝,屋子里安静地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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