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定论?”嘉靖有些急切的问,说完又解释道:“朕问的是濮议之争。”
张居正沉声道:“看谥号!”
“看谥号?”嘉靖道:“你是说皇帝的谥吗?”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因为辈宋以后,对谥号要求只用美谥、平谥,而不能用恶谥,也就是一味的溢美之词,拿这个说事儿,难免不能让人信服。
“不是。”张居正摇头道:“是大臣的谥号!”说着伸出二根手指道:“微臣只据两派首领人物的谥号,便可知故宋后世对他们的褒贬!”
“讲!”嘉靖这下来了兴趣,张居正这个方法,是他从没想到的,但一听就很有道理,因为官员的谥号,是由其身故后,士林讨论之后,交由礼部颁下的,可以说是其一生的总结定位,自有高低之分。
而对两派首领的盖棺定论,无疑也彰示着宋廷后来对此事的态度……考虑到英宗短寿,三人定谥时,他早已驾崩多年,这结论就更加让人信服了。
谨身精舍中檀香袅袅,张居正清声而谈道:“当事两派主事者,支持派有韩琦,得谥忠献!司马光,得谥文正;而反对派的首脑王珪,有的文献上说是得‘单谥文’,有的说是谥‘文恭’的,不过两者都差不多。大褒大贬莫过于此,可见宋朝人的观点已经确凿无疑,所以微臣才敢大胆引用此事!”说着一叩到底,道:“皇上明鉴!”
嘉靖听了沉思一会儿,便两眼直冒金光,竟激动的连连道:“好!好!好!”可见被他彻底打动了。
袁炜则偷偷打量着张居正,心惊肉跳道:“难道此子作此文章时,早就想到会有今天?那可太可怕了……”
为何张居仅仅列出三个谥号,便让皇帝失态,尚书心惊呢?这就得简单介绍下官员的谥号了。要知道谥号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必须要有百官和礼部共议决定,而且在宋朝时,皇帝在此事上没有发言权,也就是说,都是死者同僚们商量出来的,所以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他的评价。
官员谥号不像皇帝谥号那样一味溢美,不是乱起的,那在礼部都是有规定的。单说宋朝,一般都是一字为正一字为辅,也就是两个字的。首字是对官员进行定姓,对文官来说,最高的是‘文’,终宋一世,得‘文某’者不过一百四十人;对武官来说,最高的是‘武’,终宋一世,得‘武某’者,不过二十多人而已。
文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正忠恭成端恪襄顺……’武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忠勇穆刚、德烈恭壮……’
还有一种更牛逼的,就是文武双全的,会得通谥,以‘忠’开头,其中以‘忠武’者最美,因为这是千年偶像诸葛亮的谥号;其次是‘忠献’,‘忠肃’,‘忠敏’等。韩琦既当过宰相又当过元帅,当然是文武双全,得一仅次于诸葛亮的谥号,可以体现其在当时人心中地位之高。
当然绝大多数人,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泾渭分明的。读书人都有个理想,那就是‘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太傅是官衔的最高等级,而文正就是谥号的最高等级,士林公认,此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终宋之世,得此谥者,不过欧阳修、范仲淹等寥寥数人,都得是公认的德才兼备,毫无瑕疵的完人才行,司马光能得此谥,便已被认为是无可超越的完美了。
而王珪的谥号,一说是‘文’,一说是‘文恭’,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好谥。先说前者,‘单谥文’,这是给学问高深者所谥的字,得此谥者,本身是学问大家,但是和政治的牵连并不大,比如‘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程朱理学’的朱熹,‘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还有些名气较小,也得此谥的,如杨亿、李翱、陆希声、权德舆等人,这些人都多多少少当过官,但都不算是国之重臣,参政也不深入,所以单谥‘文’,是专门是为了赞扬其在学问上的造诣。由于他们和国政的相对隔绝,所以没有用另外一个字来配合,因为后面一个字无论是‘正’、‘忠’、‘襄’、‘愍’等等,都需要在政治活动中体现出来。
对政治家本身来说,除了学问之外,更看重的是对其为政的评价,也就是谥号的第二个字……如果缺失的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评价。
但王珪和晚他一年身故的王安石例外,这两人确确实实是重臣,都搅动一时风云,身上的政治气息,隔着十里八村的就能闻到,为什么也是‘单谥文’呢?这要从当时的政治气氛考虑,拗相公的谥号‘文’是哲宗给的,哲宗时新旧党的势力仍然还在相互抗衡着,哲宗本人也经历了从一个旧党支持者向新党靠拢的过程。特别是由于太后的存在,情况变的更加复杂。也许是为了妥协,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起了个不带政治褒贬的谥号?还是有意否定两人在政治上的表现?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一个风云数十年的宰执,却没有得到政治上的肯定,那便是大大的失败了。
听了张居正侃侃而谈,嘉靖忍不住驳他一句道:“那么文恭呢?《宋史》上说他谥号’文恭’,并不算差呀!”
“放在别人身上不差,”张居正竟笑起来道:“放在王珪身上,可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