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闻言点点头,面露探究之色的望着沈默,仿佛在说,既然这么明白,为何要到现在才讲。
“老师容禀。”沈默赶紧道:“其实学生一开始虽不赞成,却也不算反对此时。因为以学生愚见,诸藩王的位子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若是与朝廷为敌图个啥?无非是想当皇帝,但单个藩王是没有这个势力的。而傻子也知道,皇帝只有一个人能当,其他的人仍然不过是当个藩王。那么这些人又何苦去拿自己的身家姓命做赌注,为别人作嫁衣裳呢?所以学生觉着藩王不可能连成一气,也不可能成气候……我们现今面对的形势,终究与汉景帝时有本质上的差别,面对的困难最多棘手,却不会致命,所以试探一下也是好的,不试探就永远找不到解决之道。”
“你这家伙……”徐阶不禁摇头笑道:“哪来这么多鬼门道。”便笑吟吟的望着他道:“说说你的解决之道吧。”
“以学生愚见,最成功的改革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这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改革的动因,便是现有的利益分配,已经影响到国家的安宁和政权的稳定了,所以才需要改变,重新进行利益分配。”顿一顿,沈默道:“在无法做大馅饼的前提下,必然要损害某些人的利益。”
徐阶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又有些失望道:“这些老夫也明白。”
“但学生认为,应该损害哪些人的利益,保留哪些人的利益,这是个大问题。”沈默沉声道:“只有兼顾稳定的改革,才有可能成功。”
“那你说应该保留谁,损害谁?”徐阶缓缓问道。
“首先我们要具体分析,每一个藩王体系下,不同的利益关系。”沈默沉声道:“学生将其分为了三层,核心是四十多位亲王,这些人掌握着藩国的军队、财政以及所属宗室的一切,他们无疑是宗藩中的当权派,这些人的利益不能被太过损害,不然干什么他们都会反对,只能以失败告终;其次是郡王、亲王庶子等这些亲王近亲,他们是可以影响左右核心派的较高层,这些人的利益不仅不能被损害,还应该从改革中得利,这样才能使他们拥护改革,继而说动亲王们不反对改革。”
“然后是为数众多,所耗宗禄也最多的那些将军、中尉们,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少,但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亲王的支持,翻不起任何风浪。”沈默的表情刚硬,不带一丝感情道:“所以从哪方面看,这些人都应该被牺牲掉,来换取各方的妥协。”
徐阶不禁眼前一亮,确实如沈默所说,以前一提到宗藩问题,他和大部分官员一样,脑海中总会立刻浮现出那些飞扬跋扈的王爷来,认为这些人才是问题的核心。但现在让沈默一提醒,他才意识到,其实耗费朝廷钱粮最多的,还是那些世袭的将军、中尉们,虽然他们单人所领的数量少,可架不住人数太多了呀。
只要能把这些人解决掉,朝廷的压力自然大减。而且他们虽说人数多,却也不过两万余人,分散到各地也不过千把人,且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无能之辈,没有亲王们的支持,什么风浪也翻不起来。
“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徐阶捻须道:“《宗藩条例》要改,亲王的宗禄取消折钞,以银两、粮食如数发放;其下的郡王、亲王庶子、郡王世子……”说着看看沈默道:“应该怎们办呢?”这就是当领导的艺术,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你觉着自己很重要,从而开动脑筋,挖空心思的出谋划策,结果最后所有的成果与功绩都是领导的。
“对于这些不能世袭罔替的皇亲来说,最具诱惑力的,无异于可传承的王爵。”沈默面带自信的笑容道;“如果新的《宗藩条例》中,能够保证所有的郡王,都能为子孙保存王位,王庶子也可以获得王爵的话,他们一定会诚心拥护《条例》,主动帮朝廷扫除障碍的……哪怕在经济上受些损失,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的意思是……推恩令。”徐阶也是高手,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老师英明。”沈默笑道:“正是利用‘推恩’的法子,让宗室上层不再反对。”顿一顿,他接着道:“然后是中下层的宗室,那些将军和中尉们。”沈默沉声道:“也不能让他们没活路,我的建议是,以某个年份为限……比如说嘉靖三十二年以前出生的宗室,六十岁以上者全额发给宗禄,之后每小十岁便减两成,直至四成,以让年迈者有所养,年轻力壮者自食其力,置于其中者,则两者结合,接受起来便不那么困难了;至于嘉靖三十二年以后出生者,一律不发给宗禄,但朝廷会拨款兴建宗学,允许其免费入学,读书成才。”
听沈默如是说完,徐阶面上愁容尽去,道:“你考虑的很全面啊,这个法子也切实可行,”说着由衷赞一句道:“拙言,真相才也。”
沈默忙道:“学生妄言,让老师见笑了。”
徐阶摇摇头道:“老夫从不轻易夸人,你确实给我上了一课啊。”说着展演笑道:“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大明之幸,皇上之幸,也是老夫之幸啊!”
沈默连忙逊谢不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