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世事难料啊……”胡宗宪叹息道:“拙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想不到这次,却站到了我的对立面上,也难怪他不愿来浙江,实在是不知在面对我的时候,如何自处啊。”
听大帅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沈默开解,郑先生心中一暖,暗道,这才是大明首牧的心胸啊!
“那我们怎么办?”郑先生问道:“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那显然不合适,胡宗宪低声道:“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他,问候一声。”说着迈步走到书房,郑先生赶紧跟上。
到了书房中,笔墨都是现成的,但胡宗宪本有满腹牢搔,提起笔来却感觉无从诉说,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重新落在那棵腊梅树上,却只见到光秃秃的枝头,花瓣已经零落满地了。
良久良久,他写下一首前人诗词,端详一下道:“就把这个寄出去吧。”
郑先生一看,只见是陆放翁的《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虽然是他人旧诗,却将胡宗宪此时的心境刻画的淋漓尽致,郑先生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了,哽咽道:“部堂,您受委屈了。”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都以为我恋栈权位,不想撒手,为此不惜用尽手段。”胡宗宪搁下笔,自嘲的笑笑道:“我胡宗宪真是这样的人吗?”
“在下不敢……”郑先生连忙道:“谁不知部堂公忠体国,鞠躬尽瘁,那些流言都是对您的误解。”
“无风不起浪。”胡宗宪摇摇头,有些颓然道:“你不想,别人也会这样想……”说着腰杆一挺,重新镇定如山道:“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只能管得了东南的千万百姓,当年我来浙江,便立下志向,要还百姓百年安宁,建流芳百世之功,现在我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这样前功尽弃了。”
郑先生动容道:“东翁,世人不懂您多矣。”
“毁誉由人。”胡宗宪一字一句道:“我自无愧!”
收到胡宗宪的信时,沈默正与前来探望的苏松巡抚唐汝辑,进行着亲密的会谈……话说唐状元来苏州已经满三年了,起初还不太合作,想要接着严世蕃的力量做点什么,但后来沈默缰绳拉得紧,苏松的商人们又成了气候,暗中与他作对,让唐汝辑处处碰壁、灰头土脸,只好收敛了起来。
但那时他对沈默,绝对是不服气的,大家都是状元、我还比你早一科,而且我还是景王爷的老师,严世蕃的好友,从哪一头讲都不该受制于沈默之手,虽然因为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低头,但也别指望他能痛快的合作……这从沈默上次来苏州,他却躲出去故意不照面,便可见一斑。
但世事难料,皇帝南巡之后,严世蕃的阴谋暴露,身首异处,严党分子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然后景王也被勒令就藩,让曾经左右逢源的唐状元,一下子没了靠山,整曰里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夜不能寐,都不知多少次梦见,自己被扒了官服,扔进诏狱里去了。
让他意外的是,虽然弹劾他的奏章时有出现,可朝廷并没有真正追究过,半年多过去了,他还好端端的在巡抚的位子上呆着。不过他并不敢松口气,因为他知道,前期的清洗,主要是针对京官,地方上的不是逃过了,而是还不到时候。
而明年又是‘大计’之年,吏部要对所有地方官员进行审查,显然是清除异己最好的的机会。从惊恐中稍稍恢复,唐汝辑知道自救的时候到了,如果再不行动,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以他严党加景王党的身份,哪家敢收留他?又有哪家愿意收留他?至于说行贿,唐汝辑一点不愚蠢,人家想要捞钱的话,何必将苏松巡抚这个富得流油的位子,给个外人坐?直接让自己人取而代之多好。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唐状元现在感触特别深,原先他在朝中那么多强援、靠山,不过一年时间,竟全都落寞谢幕,是不是自己也该知趣的退下来呢?
不,他今年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这个状元,是货真价实的呢。
就在彷徨无助、万般不甘之下,他终于想起了沈默,这个与他同样出身,又一起共事过,亲密合作过的家伙,虽然两人之间有过龃龉,但毕竟没撕破脸,闹到不可开交过。
虽然不太情愿,但他也承认,沈默现在就是自己当初的加强版,既是徐阁老的学生,又是裕王的老师,而且还是皇帝的宠臣,这三重保险让沈默的地位固若金汤,谁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唐汝辑终于放下面子,带着厚礼,来到崇明岛上探视沈默。虽然比他早及第三年,在拜帖上,他却用了‘弟汝辑’的自称,表明了雌伏之心。
好在沈默的态度十分亲热,不仅亲自出迎,还一口一个‘老兄’,让他少了几分尴尬。
沈默又把他请到后山的一处风景绝佳的别墅中,对着一望无涯的海面,泡上最好的香茗,温言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又把当初要挟他的罪证拿出来,扔到火盆里烧了。
唐汝辑彻底被感动了,他端起茶杯,奉到沈默面前道:“从今往后,我唐汝辑唯你的马首是瞻!你让我干啥我干啥!绝没半句二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