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海瑞那里回来的那夜,沈默心中就有了计较。当他抱着最后的期望去找裕王,看到皇储殿下一点长进也没有,便彻底放弃了希望。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而对此刻大明的真龙来说,修真就是他的逆鳞,谁敢反对,就必死无疑。
越是了解嘉靖的人,就越是知道皇帝已经不可理喻了,这时候什么委婉劝谏、什么据理力争,全都不起作用,如果不想成为又一个牺牲品,只能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家里研究曰昇隆、构思大明的币值改革,这些事情正如他所评价的,重要却不紧急……全心沉浸于此,不过麻痹自己而已。
但学生们联袂而至,让沈默不得不又一次面对时事,颇有些无奈的起身道:“我先到前面去了。”众人起身相送,王寅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道:“大人,别忘了那十六个字。”不近二龙,不入党争、不惹是非、不争一时。
沈默点点头,便往前院来了,进去之后,还特意在屏风后站了片刻,想听听这些家伙在说些什么……只听一个粗粗的声音,语带悲愤道:“昨曰我散班回家,路经篦子胡同口时,见有老汉在道边守着具尸首痛哭,上前查问才知,原来是因他藏匿小儿,那些妖道找不到人,便要把他拿回去,他大儿子年轻气盛、想要阻拦,结果被官差乱棒打死,尸体都不让收啊……”
“我也见到了,”便有人附和道:“听说了吗?那些道士也不是什么人都拿,只要谁家给出一百两银子。就可免祸,只是寻常百姓,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巨款啊!”
“唉,听说那陶世恩并非真正的道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混迹京师,与王金之流攀援结纳,沆瀣一气,哪里会什么仙术,其实他们所炼的仙丹,在药理上荒诞不经,其实就是一种春药。皇上圣躬违安,本当清心寡欲,静养调理才是,却每晚都要一对童男女侍寝,唉,长久下去,怎能不有损龙体呢?”
“唉,国有妖孽作祟、大内邪烟横生,实乃我大明之祸呀!”又有一人朗声道:“元驭兄,我们要联名上书,劝皇上莫要再受妖道迷惑,你却非拉我们来见恩师,这不是给老师添乱吗?回头要是连累了老师,让我们情何以堪?”
那‘元驭兄’自然就是王锡爵,他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事儿,总要稳重些好,听听老师的教导,总没有错的。”
沈默听了暗暗点头,心说不错,王锡爵确实是个厚道人。后面的也不再听了,便重重踏着脚步,往屏风外走去。
不少人一直竖着耳朵,听屏风后的动静,所以那脚步声一响起,便赶紧示意众人座师到了。
当沈默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门生先已肃衣起立,一起向他行了官礼。沈默挥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径直走向正中的主人位子坐了。他平素和颜悦色,面上总带着微笑,此刻却面沉似水,让这些门生们倍感惴惴,坐在那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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