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借我个胆儿也不敢,”雷礼正色道:“是这样的,沈大人经略东南时,向工部推荐了一个河工人才,我便把他派去河道衙门,结果此人确实不凡,竟设计出一套极巧妙的方案,使工程量大减,费用竟省了足足一半。”
“竟有此事?”众大人惊讶不已道。
“确实。”这时首辅大人开腔道:“那人叫潘季驯,老夫还专门询问过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说着看看众人道:“主动想办法为朝廷减负,才是为国分忧,而不是只知道伸着手要钱。”把众大人说得颇不好意思,劲头也没那么足了。
徐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还有哪家要讨债,继续吧。”
几位大人互相看看,最后目光都落在兵部尚书江东身上。江东乃是德高望重的北方儒将,长期在蓟辽、宣大等苦寒之地担任总督,健康状况十分糟糕,所以秋里鞑子犯通州,他奉命回京坐镇后,朝廷体恤,让他担任兵部尚书,不再驻守边疆了。
进京后他便一直生病,部务大都交由两位侍郎艹持,但这次干系到来年军费,派个侍郎出席肯定受欺负,他才勉强支撑着过来。只见这位老帅身材瘦削、面庞没有一点血色,但依然笔挺的坐在那里。病虎虽老,谁也丝毫不敢小觑。
拳头印在唇边,艰难的咳嗽两声,江东终于缓缓开口道:“我一张嘴就是扫兴的话,可不说又不行。如今四川白莲教造反、广东李亚元造反,北边烽火不断,长城要修、军械要买……各地催饷的奏疏,能把我这把老骨头埋了。”说着又咳嗽几声道:“我也知道朝廷的难处,但想要来年不出大乱子,鞑子犯通州的悲剧不再重演,最少四百万两是打不住的。”虽然这数字比哪个部的都大,但众大人却纷纷点头,暗道‘武阳公’是厚道人啊,国家频频用兵,比去年的预算却低八十万两,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徐阶却面无表情,道:“还有谁要钱?”
这时唯一没开口的高耀,才低声道:“户部这边,也是有开销的。这老天爷不知怎么了,连续好几年不是大旱就是大寒,今年又是六个省都遭了灾,老百姓确实无以为继了,卖儿鬻女,舍家逃亡的现象十分普遍,有些地方据说都吃人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通红道:“天恩浩荡,皇上已经免了这些地方明年的赋税,还要户部拨款买粮赈济……这最少也得三百万两,才能让受灾百姓度过灾年,不然就连这天子脚下,宛平大兴二县,都要十室九空了,我这个尚书实在是无地自容啊……”忍不住心头的无助,他竟然伤心落泪了。
但徐阶不会被打动的,老首辅早就修炼成了火眼金睛,他知道这帮子部堂,各个身怀绝技,不论是倚老卖老、还是装苦情扮可怜,所为不过是多要点银子,可他手头就这么点钱,怎么能分得过来呢?
徐阶拿起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数字道:“各位的预算加起来,是一千一百七十万两,而且还要加上,拨给宫里供皇上修玄的一百万两。可我手里的银子,满打满算不过九百万两。”
“市舶司不是解来一千万两吗?”高拱奇怪道。
“这些年向曰昇隆拆借了上千万两银子。”高耀小声解释道:“每年都要还一百万两的。”
“唉……”高拱叹口气道:“真是滑稽,我大明的户部还比不了区区一个钱庄,要是没有市舶司,咱们是不是要统统上吊去?”
高耀尴尬的笑笑道:“其实国税收得不少,听说有些地方,已经收到嘉靖六十年了,只是到国库里的,向来十中无一,杯水车薪啊。”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高拱愤怒道:“恶人让朝廷当了,好处却全让那帮地方官贪了,愚蠢!蠢不可及!”众人闻言无不变色,心说高肃卿你也太大胆了,连太祖爷的祖制也敢骂……不过骂得真对呀。
“肃卿,不要跑题。”徐阶严厉的看一眼高拱道:“与其说些气话,还不如说说,三百七十万两的缺口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砍预算。”高拱粗声道:“各部都缩减一些,把那些能缓一缓的先放放呗。”
众尚书却一齐摇头道:“已经是压了又压,可不能再减了。”
“想想办法吧。”徐阶难得和高拱保持一致道:“我知道你们难,可我也难,朝廷更难,咱们大家都勉为其难吧。”
众尚书这下没有立即拒绝,但下一刻,首辅值房就变成了菜市场,一番割肉似的痛苦还价后,统共才减下来七十万两,还有三百万两没着落。
争吵还在继续,徐阶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阵阵疲惫涌上心头,他知道靠这些人自觉,是不可能达成目标了。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突突的脚步声,军机重地中出现这种声音,必然有大事发生。众大人的声音渐渐压低,便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元辅,湖广八百里加急。”
徐阶平复一下情绪,道:“拿进来。”便有个司直郎端个托盘进来,盘中摆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竹筒而动,最终定格在徐阶的手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徐阁老沉稳的打开竹筒,抽出中间卷起来的信笺,戴上眼镜,展开在灯下一看,不由面色大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