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卫民请示江四小姐和师父,是大家一起去逛逛天坛的庙会啊?还是在家斗牌啊?
说完还不算,他就跟献宝似的立马拿出了一套麻将牌。
敢情这玩意啊,是他从日本带回来的。
因为他年前在电话里就听张士慧说,在京城因为有钱有时间的人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开始兴起玩儿这玩意了。
但是多数人能找到的牌质地都其次,基本都是从港城流过来的,甚至不少麻将都是塑料壳灌的沙子,打一回,桌子上就得撒不少沙子,埋汰极了。
所以这次回来,宁卫民就想着此事,专门在日本买了四副牌,带回来好馈赠亲友。
结果没想到,哎,今儿还真就派上用场了。
事实证明,完全和宁卫民想的一样,江四小姐确定无疑是个热衷麻将的爱好者。
这一听见有麻将牌玩儿就眉开眼笑,其他什么也不想干了。
而且关键是这日本的麻将确实质地不错。
大概是我们的国粹很久就传到那边去了,日本的麻将生产工艺已经发展得足够成熟。
别看是工业制品,可略带浅黄的乳白色牌体上有着暗暗的纹路,猛一看保你当成象牙的。
牌面上刻工考究,着色淡雅,令人爽心悦目。
特别是那白板,不像国内的麻将牌,直楞楞地一个俗绿俗绿边框的长方块。
而只在四角上刻着细细的、青蓝色的云勾,形同微型小巧的台布。
手感也极好,洗、抓、摸,总有一股润劲儿。
江四小姐一看见就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一个劲招呼大家来支起桌子铺上垫子,过来玩儿牌。
而在她着急的催促下,最终康术德、沈存和松本庆子成为了她的牌友,几个人开始了搓牌洗牌。
宁卫民和罗广亮则在旁观战,客串端茶递水的服务员,伺候大家。
打法,当然是老年间的规矩。
不同于目前京城为了赌钱而打的推倒胡,老辈儿人玩麻将没那么俗气,讲究番和嘴。
无论什么平和、对子和、清三副、老少副、二八将、断腰、七对、坎当儿、门前清、缺一门、清一色、混一色、一条龙、十三不靠、杠上开花、孔雀东南飞.
那讲究多极了,比日本麻烦还要复杂。
不过赌注却不大。
为了好计算,他们玩儿的不过是一块钱一番罢了。
让宁卫民意外的是,除正儿八经的数番外,居然还有许多自特殊章程,这让他们这局牌,愈发成了挑战心智的高智商游戏。
就比如庄家掷出的骰子,在下家抓牌之前必需收回,倘忘,罚钱。
说“碰“不碰,罚钱。
说“吃”不吃,罚钱。
没打够四圈就离席,也要罚钱。
而这些罚款,要放于牌圈中央,最后将归于和牌者所有。
可有一条,需在说“和“之后,于亮牌之前将罚款拿起,方能归己。
否则得加倍论处,和牌者也得挨罚。
结果打了没多久,牌桌上就出现了一个相当奇妙的境况。
几个和牌者居然连续忘拿,这导致总数累计翻番,数量就可观了。
偏偏越紧张就越容易忘,兴味也就随之倍增。
最终,还是庆子有运气,外加脑子清醒,侥幸在胡了个七对子之前成功拿到了罚款。
这么一来,她到手的罚款居然比胡牌的奖励还多,说起来也是醉了。
不过最逗的是,庆子才刚拿走罚款,康术德就又往桌上放了一块钱。
老爷子随即高喊一声,“先暂停,我认罚,我茶水喝多了,得先方便一趟去!“
这不由引得哄堂大笑。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充分说明了,麻将牌这种游戏就是运用智慧将无序变做有序的过程,而且过程越曲折就越有趣。
没错,麻将的“万“、“条“、“饼“、“风“,个有各的用途。
讲“番“或“嘴“的打法,尽量开掘其潜能,蕴寓着多种组合,打起来,是要费一番脑筋的。
特别是和一把漂亮牌,难度不说,只那牌面就显示着谐调、均衡的美感,像一组格调典雅的屏风。
反过来“推倒和“则不然,四副一对,和了。
于是,洗牌、码牌、吃牌、碰牌、和牌,周而复始。
运气排挤智慧、匆忙顶替悠闲,杂乱无以审美,这就是“推倒和“的特征。
宁卫民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打牌爱追求这种境界的人,别看他不上手,可远看越是兴趣盎然。。
要说上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圈的时候,江四小姐还真和了个“风“清一色、对子和,一把就赢走了好几十块。
宁卫民也是个曾经迷恋过麻将的主儿,可他上一世打了大半辈子麻将,也没见过这样的牌。
太精彩,也太漂亮了!
感慨之余,不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暗自赞赏,江四小姐真乃“麻将艺术家“是也。
她对于牌色的这种追求,这大概就是玩家与赌徒的区别所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