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房自西向东,猪圈一般,满满当当地塞住着宋家的庶女们。
她走回自己房间,利索地关门爬床,扯过被子兜头一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黑甜,直到额上温暖又轻柔的触感传来,她才惺忪睁眼。
“姨娘。”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来人,难得露出不设防的笑。
先前她说阖府上下没人在乎她,其实也不对。
宋府唯一在乎她的,便是她的姨娘方柔了。
宋思弦前世是个孤儿,受到好心人的资助才艰难长大。
穿成的宋六小姐,却自小傻笨,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等会说话了,偏偏脾气暴虐,动不动就打人毁物。
那时方柔颜色犹在,尚算得宠,宋重找了高僧给算了一卦。
说宋六小姐魂魄不定,需要金锁定魂。于是,宋重花了重金给打造了一个金锁,挂在了宋六的脖子上。
宋六仍旧安静木讷,好在不再打人毁物了。
后来方柔色衰爱弛,金锁也被大房给寻了个名头拿了去。
向来贤淑温柔的方姨娘,唯一一次逆反发疯,便是与人争夺金锁,可最后到底也没抢回来。
宋思弦恰巧穿来,入体时魂魄不稳,烧了几天几夜。
后来意识渐渐清醒,身体却不能自由支配,几乎是炕吃炕拉,伺候她的丫鬟摔盆砸碗一脸的嫌弃。
方姨娘顶了上来,细语柔声安慰自己,擦身换裤,事事亲力亲为。
宋思弦默默流泪,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将方姨娘当亲娘看待。
她发愿的同时,手脚居然能动了!——想来原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姨娘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经年累月,她与方姨娘亲密无间,逐渐成了彼此最深的牵挂。
方柔在她脖颈上扫了一眼,目光一凝,手指蜷缩,柔声道:“填房的事……你先别急,我求过老爷了,这几日他衙门事忙,等过几日,一定想办法拒了这门亲……”
衙门事忙?呵,忙着拍上峰马屁吧……
宋思弦心里讥笑,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宽慰着方柔:“孩儿不急,姨娘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看着方姨娘的黑圆圈,心知她应是愁得多少日没睡个安稳觉了。
姨娘素来盘发,今日却有几缕额发未束,堪堪盖住半张脸。
此时侧着头,阳光打在她瓷白柔和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很是好看。
宋思弦视线扫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余光看到姨娘脸颊处小块微青,笑意僵在了嘴角。
她盯着那半面碍眼的头发,刚抬了下手,就被姨娘一把拉住:“思弦,你放心,姨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护着你的,你、你不要自暴自弃,也千万不要轻信旁人……”
宋思弦不由得红了眼眶,偏过了头。
宋重这几年官场失意,愈发不像样,但凡喝了几两猫尿,来家气不顺,发了酒疯就打人。
想必昨日姨娘是找宋重求情未果,反遭了打。
她心里难受,用力眨眼将泪意逼退,强笑道:“姨娘不必为我操心,我天生命硬,就算在逆境中,也定是最顽强的杂草。即便嫁了老尚书,我也会好好的活着,做最受宠的姨娘!”
方柔脸刷地白了,连连摇头:“不行!你才多大,一辈子长着呢,当妾……有许多的苦楚,常言道,宁做寒门妻,莫当高门妾……”
那是有得选的前提下,若是无路可走,又能如何?
“姨娘,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知道。”姨娘目光闪烁,眼神数次落在自己脖颈上,欲言又止。
宋思弦想起昨日被狗男人掐脖子,心下咯噔,想必姨娘发现了。
她握住姨娘的手:“姨娘,一切我心中有数,你只要好好的,等我将来挣钱赎你出府,咱们两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相依为命,好吗?”
方柔泪盈于睫,点头道:“好。”
宋思弦抬手遮了下脖子,又忍不住想到国舅,也不知道他能否信守诺言。
凡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万一国舅不靠谱呢?
她想了想,对方柔道:“姨娘,旁的先不要管,眼下当务之急,你去帮我寻一味药……”
方柔认真听着,点头应了。
宋思弦看着姨娘身上多次缝补如今半旧了的褂子,刚想起身从床板底下抠出自己攒下的银钱,就听咣地一声,门被来人一脚踹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吼:“宋思弦,你个贱人,赔爷的威武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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