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大宅内府阁楼里,两人相对而坐,一者白发苍苍,老态明显,一者盛年方过,峥嵘内敛。
沈充出身虽然是土豪武宗,但本身并无寻常武人给人那种稍显粗俗的模样,额宽隆准,相貌堂堂,戎装披甲则威风凛凛,燕居时服则不乏风雅,单凭其人调教前溪伎号为吴娃翘楚、色艺双绝,便可显示出其人素养极高。
这也是早年他何以被王敦看重且引为臂助的原因之一,因貌论才乃是时流积弊,若非早年门第实在不高,大概也会是一个幼得时誉的吴中俊彦,不至于完全沦为武卒。
而沈哲子之所以能够誉满江东,甚至早年被人嘉许为吴中玉郎君,也与父母的良好基因脱不开关系。
从这方面而言,沈劲觉得父母亏待了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沈哲子是父母遗传的超常发挥,那么沈劲就可以说是有点敷衍了事的味道,兄弟之间要彼此相抵,才能达到一个遗传的平均线。
往年身为武将,兼之时人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接受沈氏的崛起,所以对于沈充的评价还是不高,只觉得此人幸生麟儿,余者则无可夸。
可是近年来,沈氏的崛起已经渐为世道接受,加上沈充也入台任事,如今更是显居三公,所以也就为时人所接受,乃至于被称作年长德高的表率。
但王导并不这么觉得,如果眼下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夸赞沈充的话,他说不定会忍不住反驳暗啐。这个沈士居,年越高越奸诈,往年是奸诈于腠理,一望可知,如今却是奸诈至骨髓,皮厚腹黑。
王导自觉得也算是喜怒不行于色,城府深阔,但哪怕是他,自觉也做不到如沈充眼下这般,在耍弄满城人之后,尚能恬然安坐,向王导介绍一些吴中风味的同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询问一下此前府上台辅诸公的反应。
明明始作俑者乃是沈充,可是谈论起来的时候,反而是王导感觉分外尴尬。大概是身处局外少了那些俗尘利害牵绊,王导自然有了一种明心见性、返璞归真的觉悟,很难再作态至斯。
一壶佳酿饮完,沈充等王导净面之后,才相携移席饮茶,这会儿才开口说道:“方才太宰所言,时望得来不易。此言充是深有感触,我本吴中卑流,家世未有显声,素来为时流所鄙。幸得嘉儿维周,才有清声鸣于此世……”
听到沈充这么说,王导一时间也是感慨更多,不要说时流,哪怕早年他自己都未有正眼加于沈氏,甚至当王敦向他夸赞沈充时,都颇有不以为然。沈家父子以南人武宗出身,能够做到眼下这一步,这当中的付出也实在难于细数,当中一步不慎,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屈子曾歌,新沐弹冠,新浴振衣,不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往年不乏悖行,泰半身不由己,今日既得清流濯缨,岂肯再受浊流濯足。这是人之常情,太宰应知无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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