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温热的手捧住她的脸:“怎么哭了?我吓着你了?悦容,二叔大势已去,绝不可能东山再起,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的责任永远完成不了,至于你的仇恨,那贼人已死了消失了,不会再来纠缠你,把这些都忘了,行么?”
心中像有一团乱麻,知梦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于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朱瞻基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文华殿。
“没有了这些你才会活得开心。”殿内那个被推倒的人坐起来轻声说道。
沉寂的皇宫开始又有了人影晃动,知梦避着人漫无目的的走,待无路可走才发现自己竟到了朱瞻墡带她来过的那个地方。
已下过几场雪了,这被人遗忘的角落却没人清扫,还好,灯火已燃起来了,照着雪上的几片稀疏零落的叶子。
坐在灯下的木头长椅上,知梦想思考些什么,想了想,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坐了多久,知梦才觉得身上极冷。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风也变得更加冷硬,有种尖刀入骨的感觉,在这样寒风里小小的灯笼似乎都更加单薄起来。不过还好,在灯罩的保护下火光虽然摇曳却还能有一点点的温暖。
知梦仰头看那摇曳的灯笼,她跟这灯笼何其相似,一点点的风就能吹得她散了。
朱瞻基,你可知道,这责任和仇恨是我这盏灯笼的骨,你是要将我抽筋拔骨么?
萧悦容已经死了,再如何也回不去了……
有细碎的声音入耳,知梦抬头,一个小小的琉璃灯笼。
“有心事?”知梦忽然发现,朱瞻墡的声音已不复是去年少年的模样,多了些厚重。
“五殿下?奴婢打扰了,这就告退。”知梦站起身,发现脚都冻麻了,一个踉跄。
“萧女官你是该回去了,否则皇祖父那里不好交差。回吧。”朱瞻墡说道,顺便把小灯笼递到她手上:“仁寿宫人少路黑,拿着。”
“殿下!”
“回吧。”
知梦施礼,走几步回头瞧瞧,朱瞻墡坐了她刚才坐的位子。
他也有心事么?
一路小心走着,风呼号出可怕的声音绕着周身,像是要吓破行路人的胆子。
出了仁寿宫有一段路没有灯火,知梦这个小小的灯笼是全部的光明,那一条幽深的夹道像是洞开的鬼域之门。
“随我来。”黑暗之中走出的那个人是朱瞻基。
太过突然的惊吓令知梦掉了手里的灯笼,琉璃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那一截小小的红烛没有灯罩的庇护立刻熄灭了。
“我要回去当值。”知梦说道。
“你不跟我回去,怎么跟皇祖父交代这一下午你的去向?”朱瞻基说道。
是啊,她怎么交代?说自己在仁寿宫里坐着发呆?
“你不喜欢听,我以后不提了。你别作践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心疼也要想想别人心疼与否。”朱瞻基说道。
知梦脸上一热。又来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回到乾清宫,朱棣不在,朱瞻基问了,太监也是支吾半天才说:“皇上今儿看上了一个丫头……”
遣走太监,朱瞻基迅速靠近她耳边小声说了句:“祖孙同命不同福。”
知梦一赧,又不敢发作,只得当没听见自去做每日的差事。
朱瞻基轻咳一声:“萧女官,今日辛苦你帮本宫誊录那些名录,明日我定跟皇祖父给你请赏。”
这理由,朱棣会信么?
朱瞻基走了,知梦也停了手,本来也没什么要做的。
既然朱棣不在,今晚暖阁里就她一个人。
知梦又睡不着,自从朱瞻基来了她便常常也不能寐。睡不着,又接着绣那荷包,她不想想关于朱瞻基的任何事,可下午发生的事一遍遍不停在眼前浮现。
似乎现在手上还残留着他手的温度。
他说:不许偷听。
他说:我知道你是萧悦容!
他的怀抱很温暖,不是那么恐怖。
他的佳楠香原来那样好闻。
手指疼了一下,慢慢出现一点殷红。
萧知梦,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相信他的话?中了他的蛊么?
你不过是个宫女,也许哪天朱棣就把你当做赏赐给他了,而他在朱棣面前说的可能不过就是一句:“孙儿看上了您宫里的一个丫头……”
别想了,萧知梦,你不能抽掉筋骨,绝对不能。
又是过了子时才睡,躺下时就觉得眼睛酸疼。梦里又是朱瞻基一遍遍说着话,她捂着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忽而身后又出现了朱高煦,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说着话儿:
“你的骨是我赐给的,自然由我来拔去!”
知梦吓醒了,摸摸额头,满手的潮湿。
自枕下摸出蜜蜡念珠趺珈而坐默念佛经,小半个时辰后才觉心神安稳。
许久未曾念经心里便生出了魔障,是她最近倦怠,佛祖怕是怪罪了。
静下心来,知梦想着明日怎样回朱棣的话,誊录名单这种借口朱瞻基说来他信,她说来他定然不信。
朱瞻基只有一部分调动东西厂禁卫的权利尚能将人家秘密谋划之事打探清楚,这禁宫之内文华殿中的事难道朱棣会不知道么?
思量许久,知梦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