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眨了眨眼睛。
你望见祭祀台上,大祭司跳着舞蹈,把看不懂的文字刻在石板上。人们跪着祈求粮食丰收,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可贫瘠的土地长不出一颗饱满的麦穗,母神从未瞥向他们。
有人饿死了,便草草埋了。有金黄的面包,反而在祭祀台上放到腐坏。
——难道母神的瞥视,就比人命更珍贵?那些虚头巴脑的言辞,就比面包更有用?
村里的克拉尔死了,他是被活活饿死的,临死前把米缸里最后的一粒米给了大祭司,他在床上流着涎水,求着母神眷顾他生病的女儿。可没过几天,他体弱的女儿也饿死了,因为他把所有的米都给了母神。
祭祀这一天,人人都在欢笑。大祭司跳舞时,克拉尔的名字就像路边的一根草,谁也瞧不见。
你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强烈的错乱。
仿佛,在热闹的狂热信仰中,唯独你格格不入。
……
你十岁时遇见了一个灰扑扑的女孩。
粉色的长发,琉璃似的眼睛,她静静地蹲在麦田里,像是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你是谁?”你问。
女孩默然地望着你,这一瞬间,你仿佛看到了涌动的长河。
“我在观察……”女孩说。
“观察什么?风景吗?”你抬头:“今天的天色确实很好看。”
你以为女孩无非是在观察风景。
可女孩无比通透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你,她在看别的。
“你从别的村子里来吗?你叫什么?”你坐到女孩旁边。你有预感,女孩和你都是异类——不信仰神明的异类。她的眼里没有那种仆从般的惶恐。
“我没有名字。”女孩说。
她的神情始终是平静的,仿佛终年不化的冰河。
你乐于帮她拥有名字:“那你叫小白,怎么样?取我的名字。”
女孩:“随便。”
你:“你从哪里来?”
女孩:“任何地方。”
你:“那就是流浪者咯?你来干什么呀?”
女孩:“观察。”
你:“观察什么?”
女孩:“观察。”
女孩言简意赅。
你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给女孩,炫耀似的说:“你看这是什么?村长奖励我的哦。”
女孩垂头,盯着这颗糖看了一会:“多羟基醛、多羟基酮以及能水解而生成多羟基醛或多羟基酮的有机化合物。是一切生命体维持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的主要来源。”
你呆住了。
……这是什么看待事物的角度啊?
“我不需要补充这种物质。”女孩淡淡道。
“给你吃。”
“我不需……”
女孩还没说完,你把糖塞到了她嘴里。
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微微睁大,嘴里的甜味很快化开。
“现在你再答一遍,这是什么?”你笑着说。
“多羟基醛……”女孩说。
“不不不。”你抹掉了指尖化掉的糖分:“我是说,口感怎么样?”
女孩捂着脸颊,沉默地含了一会。
就在你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轻说了。
“甜的。”
“……甜的。”
……
你十六岁那年,又看到了她。
她依旧坐在田野里,容颜未改,仿佛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痕迹。
你捏了捏口袋里的米糕糖,走过去,递给她。
“……?”女孩静默的眼神,犹如封冻的湖。
“甜的,给你吃。”你说。
“甜的。”女孩把米糕糖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你便笑起来。
“这是祭祀用的糖吧,你父母让你今天献给母神祭坛,你却给了我。”女孩突然说。
你心中一紧。这块米糕糖确实是祭祀用品,但你一想到饿死的克拉尔,心里就一阵疙瘩,所以在路过祭坛时,你没有放进去,
你不想把家里唯一的好吃的,献给那个根本不理睬凡人的神。
“没关系。”你蹲下身:“你喜欢甜的,给你吃甜的。”
女孩沉默片刻,忽然冷不丁地说:
“——你在故意讨好我。”
你眼神微动。
“早在你十岁时,你就满肚子心机,看到我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你察觉到我身份肯定不简单,所以你故意想用小恩小惠收买我。”女孩说。
你眨了眨眼,忽而笑着承认了:
“嗯。”
“我就是个心机的小孩,我想收买你。如果以后我遇到什么麻烦,也许你能看在糖的份上,帮我一把。”
“所以,甜吗?”
你脸上的笑容无比纯真,简直是天生的黑芝麻馅汤圆。让人明知道你有小心思,却仍困惑于你的温柔。
“甜。”女孩点了点头。
她又一次离开了,像人间的一阵风。
你望着她的背影。
日头风动,而心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