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明白,尚书大人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开始跟他唠起这件事情了。
对于自己的仕途经历,王侍郎自然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其实,也很简单。
王一宁是如今的六部当中,比较罕见的没有地方经历的官员。
他从考中进士的时候起,就直接入了翰林院,先是当了三年庶吉士观政,随后便被授为编修,负责各类经书的编纂清点,可谓是一个清贵但清闲的差事。
随后,就是熬年头,从编修到修撰,从侍读到侍讲学士,他一步步的往上迁升,速度不快也不慢。
就像胡濙所说的,中间他也参与了几次大的项目,比如太宗,仁宗,宣宗几位先皇的实录编纂,并因此获得了仕途上的小小进步。
但是,要说被历代天子看重,可就是夸大其词了。
要知道,比他早一届,永乐十三年考中进士的陈循,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已经成了翰林学士,其后又入内阁,到了现在,更是已经迈入了七卿的行列。
而他呢?从入仕的时候起,就待在翰林院当中,一待就是三十年!
直到去岁太上皇北征,带走了大多数的朝臣,临走时提拔了一批人留守各衙门,他才被拔擢出来,到闲散的礼部当个侍郎。
平心而论,三十年的时间,从七品编修到三品侍郎,这个速度的确有点慢,但是,所幸王侍郎入仕的早,所以,他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
毕竟,今年他才五十四岁,距离致仕且还有十几年呢。
更何况,眼前就摆着一位,七十六岁高龄还在为大明发光发热的榜样,王侍郎想没有信心,都成问题。
要知道,跟这位老大人比起来,王侍郎妥妥的是青壮年一个。
心中虽不明白,但是王一宁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谦虚的道。
“大宗伯过誉了,下官心中自知,除了手头文章,还有几分可堪一用之处外,对朝廷政务还有诸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大宗伯多多提点。”
显然,对于王一宁这种虚心的态度,胡老大人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开口道。
“提点说不上,你办事妥帖周到,人又勤勉,这一点老夫是知道的,不然的话,这段日子,老夫也不敢把礼部的一应事务,都托付给你。”
“就拿这本仪注来说,你做的其实很不错了,有那么几处细节疏失,其实也无妨,再继续好好商讨一下,完善起来不难。”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了,老夫毕竟比你早入仕十余年,有那么几分心得,还是可以与你讲一讲的。”
虽然这番话,胡濙是笑着说的,但是,王一宁却丝毫都不敢怠慢,态度愈发恭敬,躬身道。
“下官洗耳恭听。”
于是,胡濙将手按在刚刚自己批过的那份公文上,依旧带着笑容,温和的道。
“世人都说,礼部清闲,但是孰不知,但凡是衙门,政务都是千头万绪的,礼部也是一样,你在礼部一年多,应该也能有所感觉。”
“眼下,临近年末,太子出阁是一件大事,可一个多月之后,朝廷的会试,也是一件大事,再有就是,宗学那边,岷王爷卧病在床,襄王爷在府中静养,年末的考核,也得礼部这边加紧着拟定。”
“这几件是大事,除了这些,宫里刚刚降生的两位皇子皇女,请名,小公主的请封,这几日陆陆续续,各地来的贺表,各宗室亲王来的问安奏疏,马上正旦的时候,仪注,官员的礼仪训练,这些事情琐碎,但是一样也不能拉下。”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胡濙这番话听起来有些絮絮叨叨的,但是,王一宁却不敢漏掉丝毫的一句话。
与此同时,随着这番话说下来,他的脸上也慢慢的露出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于是,胡濙略停了停,继续道。
“大事小事,但凡涉及到一个礼字,就没有不要紧的,但是,那些是真正要紧的,那些是不要紧的,那些是紧要的,那些是可以放一放的,你心里得有个底儿,别把精力都用在一件事儿上,每天忙来忙去,疲于奔命,结果还落不着好,明白吗?”
王一宁迟疑片刻,方点了点头,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胡濙这是在说他在东宫出阁的仪注上,花了过多的时间了精力了。
但是
“下官谨记大宗伯教诲,不过,您那天都在朝上说的那么明白,下官担心”
胡濙说了这一大堆话,刚端起茶壶润了润嗓子,便听得这个木头脑袋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于是,胡老大人不由感到一阵无奈,想了想,只得继续道。
“文通啊,勤勉是好事,但也不用过分勤勉,你也说了,太子出阁是大事,那不好好斟酌一番,草草定下,岂非对东宫不敬?”
“何况,天子不也没催礼部吗,你且沉下心来,好好做事,天子怪罪下来,自有老夫呢!”
“哦”
王侍郎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胡濙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了王一宁一眼,摇了摇头,道。
“你也去吧,再过一会,年货都被那帮孩子抢完了。”
“年节临近,虽说礼部繁忙,但是你心里那根弦也不用绷的那么紧,瞧瞧你这副样子,啊,才五十来岁的人,看着还没老夫有精神,唉”
说着话,胡老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公文往前一推。
然后,端起茶壶,摇摇晃晃的,便出了礼部的大门。
公房内,王一宁看着眼前的公文,眉头微微皱起,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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