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朝堂,以六阀为首,没有六阀的支持,是不要想晋升到高位的;如幽州裴、洪州顾之类次一等的世家,紧随其后;再下面则是更低一等的家族。
层层叠叠,寒门子弟再出色,除非得到望族的青睐与提携,否则是不可能出头的。
可就像苏少歌说的那样,现在不比以前,科举大大削弱了望族的势力,挤压了他们把持朝政的空间。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房子里有十个人,从前他们每天可以得到十个面饼度日,即使面饼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也足以裹腹,那么他们彼此之间即使有恩怨,到底不可能以命相搏,也不至于彼此下死手。
可现在他们一天只能得到五个甚至更少的面饼,根本不够分,冲突岂能不升级?
对江南堂的落井下石,卫苏之间拼得死去活来的程度,皆始于此。
他们不是不知道,皇室最高兴看他们内斗。
可是不斗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家族要延续,权势要延续,富贵要延续——绵延数朝的显赫,归根到底是一路斗过来的。
苏少歌紧紧看着简虚白,声音冷得像冰:“当然,眼下燕侯为刀俎,我等为鱼肉,所以您说什么我们也只能听着!但燕侯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他面上露出嘲讽之色,“或者燕侯应该回府去向端木老夫人请教一下,我们这些家族,各有多少族人、附庸、门客、故旧、姻亲……需要照拂?!”
“不要以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燕侯想必对江南堂的产业略有所知!宋家产业遍布举国,我苏家亦不遑多让!难道燕侯以为,如此丰厚的家业,是数十数百人能够支撑起来的?!”
“而我们不是一两家,我们是六阀,还有裴顾两个世家在,还有这上上下下的庶族官宦也要争……”苏少歌说到此处,吐了口气,悠悠道,“您喊我来,我来了,只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如果有得谈,你以为我们不想谈?!!”
“所以你们想方设法的参与皇室诸事,试图振兴门庭,以恢复到从前的辉煌。”但简虚白只是平淡的看着他,淡淡道,“然而无论是想自己登基为帝的沈刘,还是热心掺合皇室争储的苏家,都失败了!”
“事实证明,这两条路都不适合望族。”他有些漠然的说道,“因为不管是哪个望族称帝成功,必然会大力消除其余的门阀望族——毕竟谁知道他们看到这个例子后会不会模仿呢?所以当年沈家才露逐鹿天下的野心时,刘家亦起了同样的心思,最终两家相争,双双落败!”
“而苏家的方法虽然相对温和,然而除非每次都能遇见惠宗皇帝那样的庸君,否则,先帝是个例子,肃王也是个例子!”
他讥讽的笑了笑,“肃王就藩这两年,与苏家可是疏离了不少啊!”
苏少歌听了这番话,反倒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望族称帝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家大业大,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反复斟酌推敲,确认一切能够想到的后果,而且可以承受之后,才会下达。”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沈刘两家明明重兵在握,麾下多少骄兵悍将,最终却只能看着大睿太祖取得天下的缘故!”
“大睿太祖出身寒门,拉上几个兄弟,扯上一根旗帜,藏好家小,就可以造反了。”
“沈刘两家多少族人附庸,多少姻亲故旧……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怎么可能贸然行事?!”
大睿太祖反正是寒门出身,不造反的话,说不定根本就活不下去——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可沈家刘家都是大族,不造反的话也是锦衣玉食的滋润好日子过着;造反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他们当时衡量天下,都觉得应该把就近的对方干掉,吞并了对方的势力后,便有了逐鹿天下的把握!”
“而且他们一在西一在北,也非常担心自己南下时,被对方趁虚而入抄了老家!”
苏少歌一口气说到这儿,苦笑出声,“世人看我们翻云覆雨,似能主宰乾坤,却不知道,我们的每一步走得多么艰难多么绞尽脑汁!”
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淡淡道,“即使是看似愚蠢的内斗背后,又藏了多少无奈?”
简虚白挑眉,正要回答——殿外传来脚步声,又有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