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裴则死了,即使知道这人也许对她是真心的……那又怎么样?
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更不要讲愧疚。
但那天从宫里回府后,晋国忽然想去裴则住过的屋子里看看。
裴则跟她成亲之后,按照规矩是住正屋的。
不过因为晋国不喜欢他,基本上没跟他圆房过几次……而不想看到他的时候,都是赶他去其他地方住。裴则所以在长公主府里择了个偏僻的角落,作为自己的居所。
那时候晋国知道了还暗自嘲笑他不上台面,可在落满灰尘的屋子里,找到厚厚一叠自己的画像、看着那些墨色已褪却依旧饱含情绪的笔触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初次新婚的时候。
那本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因为窦斯言对尚主的极度不满,又因为彼时窦晚还在,他不敢明着折腾晋国,只能用冷若冰霜,来表现对她的厌恶。
而彼时还是温驯单纯的晋国,根本不知道丈夫心中对自己的迁怒与憎恨,她像每个希望夫妻和睦恩爱到老的妻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努力的试图讨好他。
一来,当时裘氏景况不好,她知道自己往后想过的好,想不受申屠贵妃以及贞媛夫人她们的欺侮,只能依靠夫家;二来,她也希望,能够让窦家成为她同母弟弟显嘉帝的支持者。
她放下了公主的架子,满怀着憧憬与期待,那样用尽心思的想做个贤妻。
然而换来的只是公公窦晚的不住称赞,婆婆孙氏的不冷不热,以及窦斯言眼中越来越深刻的嘲讽与厌烦。
后来窦晚去世,她的噩梦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到带着怯懦,甚至不敢跟人大声说话的帝女,而是满心怨毒与发泄,甚至恩将仇报到将堂妹逼上死路之后,还要把堂妹唯一的孩子扣在手里,以要挟孩子的外祖母与亲爹?
也许是窦斯言一次次的折辱?也许是申屠无尘无数次的挑衅?
又或者,是孙老夫人不容她抚养任何一个孩子的冷酷?
然而这些,又与仪水、与裴则,有什么关系?
无论窦斯言还是申屠无尘,以及长女次子哭着喊着希望她手下留情的孙老夫人,都已在显嘉元年之前就被送去黄泉了。
可她却一直未能从那份黑暗里走出来——所以原本对她有恩的仪水与裴则,反倒成了她持续发泄的目标。
直到多年后,内心难以填补的空虚阵阵袭来,她才惊觉,那些做帝女时挥之不去的黑暗,从她成为帝姊的那天,本可荡然无存。
但现在,她大约是无法从这份黑暗里走出来了罢?
晋国看着手里的香囊——这是她专门从裴家要来的,据说是裴则死前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
本来这种东西该陪他入葬,然而裴荷恨极了晋国,坚决不同意让晋国的东西跟他同处一棺。但又因为晋国那时候对裴则不好,怕她拿这个香囊做文章,刁难裴家,所以扔在了角落里。
倒是在多年后物归原主。
实际上晋国已经记不得自己有过这么个香囊了,她出门寻死的那天,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妆容都顾不上,更遑论是一只香囊?
然而上面已经风干成黑色的血渍,仍旧提醒着她,那样一个寒彻骨的冬日,她是怎样险些死去又被救起。
而救她的人,却双双死于她之手。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活,所以,违背天意救下我的人,注定要受到惩罚吧?”晋国亲自将香囊收进自己最好的一个匣子里,捂住脸,自嘲的想,“却也不知道,我意外滞留世间这些年,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应?”
——曾经她得到真心相对时,固执的以为只有权势才是一切。
直到她依仗权势践踏了真心,才知道……何谓虚空与寂寥。
但这时候,已经再没有第二个仪水与裴则,为她驱散那份萦绕心头的沉重了。
即使有,仪水与裴则的例子在前,也必然会努力的避开她。
此后的余生里,她注定要在无尽的懊悔与愧疚里,等待着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报复。
当年她努力于让仪水失去一切,永永远远活在绝望与痛苦之中;到这时候,晋国才知道,真正将活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的,其实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