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子口刘云兰重新经营木匠活儿的时候,他的思想已然发生了很大的蜕变,他不满于一辈子只做民用的木具了,通过与陆子口最出名的木匠徐柳儿的交谈中,他悟到了现如今最值当经营的是那帮军队造木头。
不过帮哪支军队造木头呢?这让刘云兰一直困惑不已。
刘云兰痛恨那些屠杀百姓的军阀,直入骨髓,每每想起,就浑身颤抖着,他不畏惧,只是又想起了李思兴,那些被军阀残忍杀害的老百姓。
时值1934年5月,一个梳着整齐中分的年轻男人进入了刘云兰的视线。他戴着一圈一圈的眼睛,像海滩上爬行的乌龟;手里还别着一个皮包,那皮包鼓鼓囊囊,把那包撑得快要爆了,仿佛再加一点东西那包就会“嘭”地炸裂在无边的空气里,掉落在湿哒哒的地上。
当时刘云兰正在教李桂芳识字——他自己做了一支毛笔的木头把儿,又正好在周围倒土的地方找到一只死猫,他把那死猫的尾巴割了下来,俗话说“猫有九条命。”刘云兰正好帮那死猫以毛笔笔头的形式延续了下来。
那死猫被拔去尾巴时候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刘云兰倒提着那死猫的缘故,那猫的眼睛竟然“呼”地睁了开。那猫的眼珠子瞳孔很大,上面多半布着浅黄色,还多多少少透着些蓝水晶的颜色。刘云兰骂道:“给你个生命延续的机会儿,你还不乐意了!”说着又把那小小的眼睛关上了。
他正在屋子外面给李桂芳上课,讲着怎么写她的名字。
“李”字——木子头,木子怎么写啊?先写一横,顶在中间儿,然后再写一竖,那一撇一捺最后写。写字啊,最忌讳的就是写倒笔……
刘云兰正讲到兴致之处,那个年轻人打断了他。
“你是刘云兰先生吧?”那男人小声地说。
刘云兰透过他那一圈圈的眼睛,看到了他那坚毅的眼神,里面呈现的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眼睛里面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仿佛北方八月的骄阳,炙热得让人窒息。
“我是。有何贵干?”
“你方便出来说吗?”
“现在就在外面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男人眼睛望向了李桂芳的方向。
李桂芳也在那木凳上呆呆地坐着,同时也望向那男人。
“没事,我不是她的老师,她是我妹妹,不是外人儿,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吧。”刘云兰脸上泛起礼貌性的微笑,虽然显得较为僵硬,但也给人以安全感。
“实不相瞒,先生,我是革命党人。现在我们组织想要找一些会做军工木艺的木匠,我跑遍了南方的城镇,找到了几个传统做木活的好手。他娘的,本来以为都稳妥了,没料到他们对于军工这方面一窍不通,生产的木轴尺寸总差那么一分一毫,那火枪里面的子弹打出来,被堵住了,结果子弹硬是出不来,就跟难产了一样……”
“革命党人?27年后不是变成两党了吗?那你是哪个党的啊?”
刘云兰试探地询问着他,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想通过革命党这个几年前合称的名字来骗他这个久居小镇的木匠,以此来浑水摸鱼,蒙混过去。他对27年国民党清党搞大屠杀的卑劣行径,痛恨至极,他曾买了份进步的报纸,那报纸耗费了他一两日的报酬,不过他依旧乐此不疲。那上面登载着国民党4.12日和7.15日的屠杀行径,好似恶魔重新降临了一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刘云兰心中骂道:这行径比那狗日的倪思忠也好不到哪儿去。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在他心中国国民党早早地就已经脱离了什么革命党的位置,所谓“革命党”,所谓北伐战争,统一全国,都只不过是另一个更强大更残忍的军阀掌握了独裁、白色恐怖甚至还有举国的舆论领导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