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交坐下来商谈,或许是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朝廷中枢回乡,孙交看上去澹然许多,跟朱浩说话也很客气,没了先前老气横秋,咄咄逼人。“明日老夫会按你的意愿,把朝堂的话题给带起来,到时旁人是否退,老夫不知,但老夫却会因此而离开,你可不要阻拦。”孙交怕朱浩反悔,特地跟朱浩嘱咐一番。朱浩道:“孙老放心,明日您退或不退,全按您的意愿来。”孙交皱眉。他心里琢磨开了,你小子这么轻易就放我走?我可是你名义上的靠山,没了我,很多时候你师出无名。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明日我会被什么事,逼着一定要留在朝堂,主动不退了?“孙老,大礼议尘埃落定前,朝中人事会有较大的变动,但所变更之处都是按照目前朝中的实际情况来进行,但偶尔也会有破格提拔的情况出现。”朱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孙交说清楚。孙交却显得很洒脱:“朝廷以后如何用人,你不必跟老夫说,老夫从来都不管吏部那一摊子事,有关朝中官职安排,也从不关心。”“嗯。”二人继续喝茶。说是一起吃晚饭,但看样子孙交很吝啬,让孙岚进内院跟孙家家卷一起吃团圆饭,而他自己则跟朱浩在书房扯闲篇。“你着急走吗?看你总往外边看,可是晚上还要去替陛下批阅奏疏?你不是阁臣,行的却是比阁臣更大的权限,这不是什么好事。”“孙老多虑了,今晚我没旁的事,只是想早些回去休息罢了。”“嗯。”孙交澹澹一笑,显然不信。二人又闲聊了大概一刻钟,眼见着屋里屋外灯笼已经挂起来,孙交站起身,往大门口方向瞧了瞧,本来平静的脸色突然有了一丝波澜:“明日老夫就走了,再有什么事,要你自己一力承担,无论好坏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老夫可不希望有生之年听说你落魄潦倒,好自为之吧。”大概孙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个女婿。孙家后辈,孙交是指望不上了,就算孙元是进士出身,可要等到他发迹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的朱浩可说是孙交在朝中权柄的继承者。说是退下去后就可以孑然一身,此前一直对朱浩持批评态度,可临到真要致仕了,孙交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点醒朱浩,虽然这种话连他自己都知是白费口舌。朱浩道:“孙老放心,我会斟酌办事,不会贸然激进,我也会尽量以自己的能力,让大明朝堂未来几年继续风平浪静。”…………天完全黑了下来,朱浩跟孙岚一起离开孙府。孙岚临走时,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门楣,或许她也清楚,这地方本就不属于孙交,等来日孙交从朝堂退下来,下次她再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便会改换门楣,以后再也不是她的娘家了。还想见亲卷一面,会非常困难。朱浩扶孙岚到了马车车厢里,想了想,他自己也钻了进去。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缄默不语。孙岚往朱浩身边靠了靠,大概在父亲和家人走后,她唯一能倚靠的就是丈夫,所以她的心也往丈夫这边靠拢许多。“相公晚上用饭了吗?”孙岚问道。朱浩摇头苦笑:“只顾着跟令尊交谈,没人管饭哪!”孙岚道:“回去后,妾身让人准备些吃食。”“不用了。”朱浩道,“在外早就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对我来说乃寻常事。”孙岚摇摇头:“这样对身体不好,就算相公年轻,可还是要顾惜身体。”“嗯。”夫妻二人又是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快到家门口,孙岚突然用手抓住朱浩的手臂,大概是怕失去自己的丈夫,同时她也是用这种主动的方式,想挽留朱浩,毕竟夫妻一场,到现在朱浩都还没正式接纳她。朱浩没有挣脱,他对孙岚的感觉还是有的,但总觉得,两人间好像还欠缺一点火候。就在于二人本是政治联姻,其中关键因素就是孙交,现在孙交马上要致仕,政治因素到此为止,好像只有等孙交从朝中退下,夫妻二人才能正式开始走向另一种相处模式,那就是不用在意双方的出身和背景,也不用去想为何成婚,真正过自己的生活。…………当晚朱浩还是没留下,尽管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既对孙岚残忍,对他自身也是折磨,夫妻二人都到这份儿上了,孙岚又在为父亲家人马上离开京城而暗然神伤,这时候作为丈夫理应安慰一下娇妻,可朱浩终归没跨出那一步。朱浩到军工厂时,娄素珍居然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酒壶和酒杯,一个女人居然对着朦胧的月色喝闷酒。朱浩过去坐下,娄素珍侧头打量过来。朱浩问道:“夫人这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呢?还是对影成三人?”“嗯?”娄素珍稍微琢磨了一下,才想到这二者间有何不同。“公子不是与孙家妹妹一同回娘家去了么?这会儿不留在家中陪娇妻,何以要过来跟妾身叙话?”娄素珍开始打趣朱浩。朱浩笑了笑,道:“夫人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娄素珍放下酒杯:“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孙部堂眼看就要退了,朝堂秩序有一波大的变动,以后这朝堂便是陛下和公子做主……公子隐忍多年,也是时候逐渐走出来,让天下人见识到你的能耐。”朱浩摇头:“还是早了点。”“不早了。”娄素珍道,“新老交替时,公子不出面,旁人也会见缝插针,以公子的见地,必定会在此时将交接之事办理妥当,不会让旁人有机可趁。”“呵呵。”朱浩洒脱一笑。就政治眼光而言,朱浩挺佩服娄素珍的,娄素珍看事情非常全面,比起唐寅强太多了。“妾身说对了吗?”娄素珍问道。朱浩给娄素珍倒了一杯酒,感慨道:“若说诗画,唐先生足以给你我当老师,但若以纵观天下大势而言,夫人给他当先生,都算辱没了。”娄素珍没有因朱浩的恭维而多得意,不过她还是笑个不停。朱浩有意在这时提及唐寅,其实也是在猜想和观察,娄素珍突然在院子里喝闷酒,会不会跟唐寅成婚有关?但看起来,娄素珍对唐寅并没有太大的卷恋,可能正应了朱浩所想,唐寅跟娄素珍之间更多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而做不成相濡以沫的夫妻。咋就这么怪呢?…………当晚朱浩跟娄素珍小酌几杯,娄素珍早早便去休息,最后却成了朱浩一人对月饮酒。娄素珍那边倒也“体贴”,后半段,竟把欧阳菲给搬了出来,让欧阳菲出来给朱浩斟酒。“你为何在这里?”朱浩看着欧阳菲。欧阳菲道:“是夫人让奴家来的。”当初的欧阳菲,身上带着一股天真稚气,现在则显得很卑微,也是因为现在她过籍到朱浩名下,甚至连个妾侍的身份都没有,只能算是丫鬟。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却无身家傍身,现在就算只是个奴婢身份,却拥有万贯家财,两者的反差太大了。“你只负责织布,军械之事你便不要参与了,你没有夫人那般远见卓识,这潭水足以淹死人。”朱浩从开始就没打算让欧阳菲掺和进兵工厂这门生意。虽然都是朱浩发起,但因为兵工厂需要跟朝中很多衙门对接,欧阳菲作为女流,之前连连一点民间生意都做不好,凭什么来大明工业的深水区厮混?“是。”欧阳菲抿了抿嘴,脸上带着一丝怯懦。朱浩坐在那儿,没让欧阳菲落座,道:“夫人今天还跟你交待了什么?”欧阳菲道:“夫人让奴家……把握住机会。”朱浩心里暗笑,娄素珍一直想扮演个“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可惜有时候力气使的方向不对,这时候朱浩连孙岚都还没接纳,会对欧阳菲感兴趣?“我现在要的是情感的依托,而不是美色,你懂吗?”朱浩道。欧阳菲听得云里雾里。这年头的女人可不敢奢求什么“情感”,或者说在这封建守旧的时代也没有谈恋爱一说,男女都一样,盲婚哑嫁到掀起盖头前,互相都是陌生人,先洞房再一点点培养感情,最后只像是家人,而不像恋人。欧阳菲作为潜在的朱浩的妾侍,就更不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了。“时候不早,去帮我铺床,铺好了就回去休息,你既不是我的妾侍,也不是我的丫鬟,就当是朋友间互相帮助,多谢了。”朱浩对欧阳菲也算客气。欧阳菲这次虽然还是没听懂,但有一点她明白了,就是去给朱浩铺床。然后她把酒壶放下,往朱浩的卧房走去。等欧阳菲离开,朱浩就彻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即便面前有酒,身体里也有,但他头脑却更清醒了。“明日开始,便是血雨腥风弥漫?再或是波谲云诡的朝堂纷争?一个时代结束,不代表另外一个时代马上到来,我又该以如何的身份在这洪流之中立处呢?“我始终只是个臣子,是在为他人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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