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魏东亭赶忙应道,心里也琢磨不出是涩是苦还是甜,只囫囵吞枣儿咽下,“主子爷对伍先生这番深情,奴才等亦感佩终生!”
康熙长篇大论谈到此时,也觉疲累,便道:“你们跪安吧!小魏子还可至钟粹宫去瞧瞧苏麻喇姑,你们一起相处七年,与明珠他们不同。”明珠原本最怕见苏麻喇姑;听得康熙如此一说,他自然也就不必去了,反正合他的心意。
魏东亭领旨出来,冒着烈日来到钟粹宫见苏麻喇姑,冷宫里几个白发苍苍的宫女告诉他:“慧真大师去和太皇太后参禅了。魏爷要么先回去,如有话可留给我们传;要么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用过午餐是必定回来的。”
魏东亭这才知道,苏麻喇姑剃度后,改用法名“慧真”。他还联想到《会真记》中莺莺的结局,她取此法名,极可能取此谐音,心下愈觉凄楚,当下便道:“我奉圣旨而来,岂可不遇而归?你们只管方便,我只在这里坐等。”说罢,便在殿前青石阶上坐下。
魏东亭坐在小佛殿前,但闻御花园那边风动竹木,蝉鸣幽幽,不禁心驰神移。他默思着康熙方才的话,想起与伍次友在西河沿初次见面的情景以及悦朋店扶乩煮酒论功名的往事,又忽忆到与郝老四当日的情分。想到此,愈觉万念俱灰,他下定决心请求皇上允许他弃武从文。如能像伍先生那样伴清风,对明月,挥狼毫,长啸吟诵,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神思恍惚间,听得宫女报说:“慧真大师法驾回来了!”
魏东亭忙抬头看时,只见苏麻喇姑一身释装;缁衣皓腕,面如严霜,缓缓走了进来,不禁一怔。那苏麻喇姑见是魏东亭,只双手合十,冷冷问道:“居士,你从何而来?”
魏东亭方欲笑答,忽又想到自己心事,忙收敛笑容,合十回礼道:“方从圣上跟前来,奉谕探望大师。”
苏麻喇姑也不答话,径自走了进去。魏东亭不得要领,只好跟着进来。见苏麻喇姑已经打坐在佛前的蒲团上,便也随便坐下,说道:“在下代伍先生向大师致候,伍先生不日即将南归,他日能否入京,事在两可之间。大师有何不了心愿,在下尽可代转。”
“他也算是一位识时务的人,对世事比居士看得透彻。”苏麻喇姑面色微微一红,“居士是名利场中人,自不晓人应是‘从来处来,向去处去’。”片刻,苏麻喇姑又道,“依贫僧看来,你们这一群人中,要算明珠聪明过人,望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轻敲木鱼,瞑目喃喃吟诵。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是一句佛家禅语。听了苏麻喇姑这番话,魏东亭暗自惭愧:自己怎就没想到呢?他原有很多话要告诉苏麻喇姑,也很想问一问苏麻喇姑有什么心事,能直直白白地讲出来,也好转告伍先生,谁知苏麻喇姑竟似要一刀斩尽尘缘,不再理会他。他便笑道:“大隐于朝,已由大师选择去了;小隐于野,由伍先生占了;我只好中隐于市吧。过几日我再来搅扰大师!”说着便稽首而退。苏麻喇姑也不起身相送,那木鱼声仍“笃笃”不停,只是忽地变得又高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