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和邱家的事连到一起的?”康熙一边听一边沉思,问道。
“唉,这都是命!”张五哥叹道,“……离了山东,我在河南、山西卖艺口。听着风声松了,想着直隶有钱人多,就又背着爹一路来到了密云,想不到被邱善人认了出来。指着金大胖子的事,勒索着把半年的积蓄都给了人家。后来才晓得,邱运生和金大胖子是姑表亲!万岁您说,这不是我们爷们时运不济么?从此日子越发难打发,每日卖艺的钱,当天就全叫他拿了去,真似钻了狼窝一般,有什么活头!”说着,两行泪水扑簌簌夺眶而出,忙拭了又道:……也是凑巧,姓邱的也遭了事。强奸佃户家的女儿,逼得人家自杀,被他大老婆当街吵骂出来,掩不住了,拿进了大狱。邱运生却熬不得刑,一问就招,定了死罪。后来不知怎么又翻供,女家接了银子,也一口咬定女儿是和家里老人拌嘴,想不开自尽的。本来事情已经完了,听说刑部王中堂查出案中有疑,一股脑儿把人全调了北京,审明问实,把邱运生打进顺天府死牢。
“他那个恶婆娘这时候也慌了手脚。不知花多少钱打通了关节,最后找着我说,‘反正你犯了罪,是该死的人。依着我,进大狱把我老头子换出来。我放一千两银子在这里,你爹养老送终,都是我的事。你要不依,老娘花钱另找替身。我得首先把你们出首了,赏银差不离儿也就够使了。’万岁爷,到了这一步儿,我还能选别的路么?”
至此,替身来由已经大明。康熙注视着满脸泪痕的张五哥,心一个劲地往下沉。五哥的话若不是当面所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他一向得意**的“熙朝盛世”竟然如此,一股寒意从心底袭来。康熙不禁颤栗了一下,仔细寻思时,却又犯了踌躇:五哥原是个犯法该死的人,他想回护,却又难以措词,因问马齐:“张五哥有无可恕之情?”
“回万岁的话,”马齐早已看出康熙的心思,忙笑道,“张五哥的事是大案里的小案。现今最要紧的是查明邱氏是怎样做的手脚,打通了谁的关节,居然蒙蔽圣聪,用调包计换出囚犯。事关国典,非同小可!”佟国维也道:“张五哥打死金某的起因,是金某勒索,殴伤其父,愤而失手,律无死罪。其后又为父代人入狱,分明是至诚至孝之人。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岂可杀这样的人?”
康熙听了不禁一笑,张五哥打死催科吏员,道逃在外,又代人受刑,两罪一叠,也满够处死资格,但却不愿说破这一层,因回头问赵逢春:“如今善扑营归你九门提督管么?”
“明面上属皇上管,这差使一向是侍卫的。”赵逢春听得发呆,见康熙问,忙笑道,“其实自索额图败坏之后,善扑营已经指归步军统领衙门,因为是口谕,如今善扑营既归鄂伦岱辖制,也归奴才管,应卯儿到奴才那里,其实营务奴才并管不了。”“不用说了,谁考较你这些呢?”康熙笑道,“将张五哥先送狱神庙看押,待审明大案,叫他到善扑营效力。听他讲的,似乎有些武艺,朕只取他一个‘孝’字。但有罪不罚也不行。按自首的例,到营枷责三日,然后听用。”待押了五哥出去,康熙倏地敛了笑容,对佟国维和马齐道:“邱运生的死活原也是小事。他的案子既经审定御览,勾决了的人,还能做出这么大的手脚,可见吏治坏到何等地步!这才真正令人吃惊呢!传旨刑部,自明日起封印,今年秋决全国停勾,所有死囚一律重审。对刑部从侍郎到各司官,和各省按察使,要逐个查一查!王士祯这个尚书看来还是有良心的,可惜上月告病回乡了……唉,说不定也是叫人挤对走的。法制败坏到如此地步,令人可叹可畏啊!”
马齐忙道:“是!不过,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主持,请万岁降旨!”
“嗯。”康熙想了想。他对马、佟二人不尽放心,张廷玉又不可须臾离开,沉吟道:“太子忙着清理亏空,四阿哥、十三阿哥都不宜动。人都说胤禩精明能干,叫他来办吧。”说着便起身下楼。佟国维等人跟在后头。马齐上前说道:“奴才今儿鲁莽,惊了万岁,请万岁降罪惩处!”
“咹?”正下楼的康熙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说道,“若不叫停刑,这会子你们的顶子已经被朕摘了。协理朝政,处置机务,本是宰相的职责嘛。”康熙又转脸问佟国维,“这个隆科多好面熟,是你佟家的人吧?”
佟国维一怔,忙道:“是奴才的远房侄子。当年西征时,曾随主子在科布多打过仗。”
“唔,”康熙眼睛一亮,他已经想了起来,却没有说什么。当下乘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