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娟还是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人,林惜岚蹲下,小姑娘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妈妈……妈妈她不要我了。”刘小娟眼泪流进嘴里,只尝得到苦味。
她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地告诉林老师,妈妈回来只带走了弟弟。
林惜岚怔住,伸手抚摸她的脊背,又是安慰又是问话,起身把门窗重新关好了。
她去抹刘小娟的眼泪,问:“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忍着抽泣,止不住地摇头,含糊不清地说:“爸爸会去打她的……”
林惜岚明白了,把她勉强安抚下来,上课时间到后,递给她几颗糖果,又找食堂大婶替她关照起这小姑娘。
班上学生对有同学出去了没回来习以为常,林惜岚站在讲台扫视了一圈,看到另一个空位,问:“春妹还没来吗?”
几个小孩七嘴八舌起来:“老师,她不读书了,反正学不会!”
“不是我说的,是她妈妈说的!她要嫁人了——”
“不许胡说!春妹平时对你那么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惜岚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把纪律维持了下来。
不管怎样,课还是要上的,村小的进度赶不上镇上,林惜岚就是想教,这儿的学生也跟不上,一个单元不知道要磨多少遍才能过关。
而其中最跟不上的,还要当数十二岁的王春妹。
在林惜岚来村小前,母亲兰晓英就提点过她,王春妹的学习不用管,别让她被人欺负就好。
“这里没有特殊学校——就算有她家里人也不会送她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的流言多可怕!”
下课后,林惜岚把王春妹的几个邻居同学叫到了一起,问清了大致情况。
叽喳的小孩散开,她看见刘小娟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主动回了教室,自己便浑身散架地坐回了办公桌前的木凳上。
村小的事务冲淡了她原本的胡思乱想,眼前天边要愁的事情太多,连歇口气都是奢侈。
没过多久,林惜岚做出了决定,放学后,她和邹姨说了刘家的事,独自往王家走。
王春妹家邻小溪,林惜岚一路见到了好几间荒弃的吊脚楼和砖房,困雀村这些年人口流失严重,稍微有眼界些的村民都搬了出去,年轻人更是看不到多少。
没有桥梁,浅溪铺着石块,林惜岚选好几块凸出的着力点,小心跨了过去。
王家门敞着,几个学生围在周边外面玩,看到她高声叫喊:“有人来了!”
学生看起来五六年级,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直到有混杂其中的孩子大喊了声“老师”才一哄而散。
村小是不完全小学,四年级后往上就得去邻村或者镇上读书,刚才那群小孩和王春妹约莫同龄,但明显不是村小的。
小孩们一走,这片地立马清净起来。
王春妹家是吊脚楼,破败得摇摇欲坠,林惜岚皱起眉,喊了几声人名后,来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他看起来六七十岁,皮肤因户外劳作被晒得棕黑,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布满沧桑。
老人不会说普通话,林惜岚用苗语介绍了自己,很快被请进了堂屋。
对这样的家庭来说,老师是很稀罕的,愿意上门家访的老师,那就不止是稀罕了,简直是奇迹!
林惜岚简单了解过这家的情况,王春妹的父亲是个哑巴,但有一手剃头理发的好手艺,在村路口搭了一个木棚子揽活糊口,而母亲按当地人的说法——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老人是王春妹的爷爷,了解清楚林惜岚来意后,带着她走进了里屋,里屋还是靠竹木搭的,老旧得让人发憷,四下只几乎看不到什么家具,老人对此习以为常,很快领她见到了人。
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地上铺着草垫。
王春妹席地而坐,听到声响仰起圆圆的脑袋,她的眼睛很小,眼距过宽,五官扁平,微张着嘴,茫然地看着来人。
凡是见到她的人都很容易判断出,这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
而像林惜岚这样有点医学常识的人,不难判断出,王春妹是一名典型的唐氏综合征患者。
但眼前,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王春妹那张脸,而是伸得笔直的有些胖的腿——她的整个膝盖都破了,小腿留下一道长长的刮痕,血珠已经凝固,看起来没做任何处理。
或许是过了最痛的时候,女孩不哭也不闹,安静地坐在地上,认出林惜岚后冲她痴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