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扎了个马尾辫,穿着白夹红的校服,一点儿也不拘谨地围着林惜岚转起来,呼喊着一只叫“妞妞”的萨摩耶同新老师亲热。
小姑娘很聪明,学得很快,只是注意力很不集中,两三分钟就要分心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好在林惜岚经验丰富,和她有来有回,一来二去竟也相当契合。
这份工作不占用工作日时间,且报酬丰厚,哪怕实习忙碌,林惜岚也努力抽出了时间接下这份兼职。
橘猫扯了扯她的裤管,喵呜直叫,林惜岚回了神,走进柴房,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水桶,倒了一半,犹豫了一下,又将剩下的一半倒进了另一个暖瓶内。
赵雾显然还没有洗漱,这是他烧的水,于情于理,她也该留一半给他。
洗完澡回房时,林惜岚又看到隔壁宿舍房间灯还大亮着,索性将暖瓶搁在了门前。
明明还没来几天,自己就开始欠人情了,她不由头疼,生不起其他不合时宜的念头。
前后不过几秒,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房门却从里面直直打开了。
赵雾站在门口,瞥见暖瓶,抬眸轻笑:“怎么,做好事不留名?”
水固然是他烧的,但烧水壶并不保温,赵雾这一趟准备再充分,也没有料到还需要自带暖水瓶。
林惜岚抬起的脚步只好顿住,无奈承认:“举手之劳,特意敲门就太打扰您了。”
语毕,赵雾只盯着她瞧,并不回话。
林惜岚只好硬着头皮问:“你忙完了吗?我就不打扰了。”
面对赵雾,她的敬语平语总是混用,稍微敏锐点的人都能听出她的纠结和不情愿。
林惜岚就是这样不断地深陷矛盾之中,理智和情感不断交锋,且不断交替着上下风。
赵雾放过了她,移开视线:“没忙完,不过也没打扰。”
他抻了抻手臂,拎起暖瓶往外走,露出对外少见的散漫:“谢啦。”
才来几天,他的眉眼间疲惫不少,这是一种林惜岚过去常常在父母的脸上看到的神态。
劳心劳神,殚精竭虑,却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林惜岚心中叹了声,踌躇着叫住了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门外没有灯光,赵雾遥遥侧头,林惜岚下意识补充:“我和村里还算熟。”
她隐约望见赵雾笑了一下。
“嗯。”赵雾回,“我不会客气的。”
林惜岚无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见他说:“明晚也一起吃饭吧。”
他幽沉的双眸穿过夜色,语调含笑:“添双碗筷的事,有事问你也方便。”
——她一句话就把自己埋进了坑里。
夜风凛凛,林惜岚拢了拢外套,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后她再一次心烦意乱起来,一面为刚才的冲动懊恼,一面为赵雾还要在困雀村待两年感到郁躁。
学生的作业在她手下翻过,答得稀里糊涂的题目让她更为光火,备课本改了又改,入睡的时候,心间的焦躁感仍旧难以消散。
林惜岚很难描述这种感觉的来由。
或许是赵雾过于从容笃定的态度,又或许是一种恐惧,她隐秘的从未对外提起过的世界,这座埋藏着她全部的自卑与尊严的山林,就这样被他尽收眼底,逐步深入。
仿佛一个高维的宇宙碎片,短暂地与地面相接重叠,突兀地侵入,由突兀地离开,徒留无尽传奇抑或狼藉。
困雀山是林惜岚的过去、现在,也许还要加上未来。
未来——
铁床杆的锈迹脱落,没刷过白漆的水泥墙壁阴冷粗粝,湿冷的被单让人怎么也不舒服,她合上眼,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抓到了呼啸灌入的寒风。
混沌的清醒梦里,林惜岚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京城。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赵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