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多是玉珠母亲这样的寻常人,一时分辨不出风寒和时疫,待到发觉,为时已晚。
城中临时搭建了疠人坊安置病患,官兵严守以待,银白刀刃泛着冷光,气势逼人。
家中有高热者,都需立刻将患者送去郊外的疠人坊。
长街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伴着雪粒洋洋洒洒,落至汾城每一处角落。
无人幸免于难,哀鸿遍野。
疠人坊外支着几个大铁炉,汩汩热气不时升至半空,艾草的气味蔓延。
张太医一身青衣袍衫,面色铁青冷峻,命人取来石灰覆盖在尸首上,送去后山焚烧。
疠人坊内哭声不绝,有人知晓被送去焚烧的尸首是自己的家人,急得大哭。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就好!”
妇人痛哭流涕,被官兵层层包围,银刀架在她脖颈上,她却仿若未觉,伸长手臂想要去碰离她越来越远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妇人撕心裂肺,嗓子早就哭哑,趁人不备,忽的撞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官兵,一头撞在柱子上。
殷红的血珠子从她额角滚落,妇人一双眼睛弯弯,慢慢滑落在地,死前还在笑望儿子离去的方向,像是在追随他而去。
张太医沉沉闭上眼,不忍再看,命人好生替妇人收棺,又退回至沈烬身旁。
隔着屏风同沈烬行礼。
张太医双膝跪地,老泪纵横:“此事是下官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张太医不必自责。”
屏风后,沈烬冷静的声音传出。
自从时疫传开后,张太医日夜难寐,来回奔波城里城外,整个人瘦了一圈。
张太医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是他这两日翻阅古籍得来的,他自己又添了两味中药。
张太医满头白发,愁眉紧锁。
药方上的中药虽都是常见之物,可汾城刚历经一场风寒的肆虐,百草堂的药材所剩无几,至多再撑上四五日。
沈烬淡声:“药材的事,张太医不必担心。”
先前风寒肆虐,沈烬未雨绸缪,命章樾从别处采购药材,如今药商都在途中,不日便可抵达汾城。
悬了半日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张太医长松口气,眉眼难得有了喜色。
忽听门口有人喧嚣吵嚷,张太医好奇去看,却是玉珠扒着马车。
那马车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缝隙。
马车上坐着的,都是起了高热的人,玉珠的母亲也在其中。
依理,玉珠该和母亲分开住在疠人坊,若是三日后玉珠身子无碍,方可回家。
玉珠舍不得母亲,跪在地上求官兵将她同母亲关在一处,好方便她照料。
章樾匆匆进屋,转至屏风后,俯身在沈烬耳旁低语。
“主子,府上来信,明姑娘今早也起了高热,一直到现在也没醒。”
沈烬猛地抬头。
玉珠母亲染上的是时疫,明窈这些时日也常往她家中跑。
沈烬眸色渐沉,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拂灭案几上的烛火。
光影忽暗,沈烬坐在阴影中,神色不明。
章樾斟酌着言语:“主子,明姑娘如今住的南院我已让人封锁,只留下四喜照看……”
沈烬忽的打断:“你说她从今早昏迷到现在,中途没醒过?”
章樾颔首:“是,四喜方才寻人送信来,也是想求张太医回去。”
明窈已经昏迷了三个多时辰,再拖下去,只怕会有不测。
章樾:“主子,可要我派人送张太医回府?”
“不必。”
天色暗沉,半点光亮也不见。
沈烬坐在太师椅上,双眸平静,他手指轻敲椅沿,慢条斯理道。
“别让人留在南院。”
明窈知晓汾山藏有金矿,穷鼠啮狸,若是她在临死前将这事透露给他人,只怕又是一桩麻烦事。
沈烬眯起眼,不容置喙:“也别让她见到任何人。”
章樾愕然:“可若是有个万一……”
“那就是她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