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是它最贴切的底色。
外围的矮墙已经千疮百孔,依附在上的茂密荨麻,在入冬后留下厚厚一层斑驳;内部用石头和土坯砌成的房屋,在历经风雨侵蚀后也摇摇欲坠;枯枝败叶在地上积累得厚厚,隐隐散发出**的味道。
唯有以垛墙围合修筑而成的窖式墓地,是保持得最好的。
巨大且坚硬的条石,无惧日晒雨淋,在寒风冻土中仍然记录着时光遗忘的过去,铭记着曾经有一个家族在这里繁衍生息的辉煌与沧桑。
亚特伍德将骏马拴在小树上,缓缓走到山谷前。
掀起盖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帽沿,用陌生的目光寻找记忆中熟悉的痕迹,将手轻轻放在矮墙上抚摸着已经被风干的荨麻,跪在地上捧起干燥的泥土轻嗅。
“我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喃喃。
明明心中很激动也很感伤,但变成声音倾泄出来却无法舒缓一丁点情感。
北方的冬季白昼很短。
当亚特伍德从追思中醒过来的时候,夜幕已经悄悄来临。
将骏马安置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后,亚特伍德没有环顾其他房屋,直接穿过落叶满地的院子走进窖式墓地。
只有在抵御半人马的战争上死去的条顿,才会被安葬在这里。
家族会给这些恪守家族责任、献身家族荣耀的人儿举办葬礼,将他们生前用过的物品一并放在柴火垛上焚烧,将他们的事迹刻在墓碑上。
如今,最靠外的墓碑刻着约翰的名字。
在亚特伍德离开家的那年春天,才十八岁的约翰就战死了。
这样的事情在条顿家族很寻常。
同样遵循长子嗣爵制的条顿家族,几乎有一半长子都难活到继承爵位的那天。
因为拥有条顿姓氏的男人,一大半都死在抵御半人马的战场上。
那是条顿的宿命。
亚特伍德很想拥有这样的宿命。
但他知道这是奢望,至少如今是奢望,因为如今已经没有为他举办葬礼的条顿了。
我是最后的条顿,背叛了姓氏荣光的条顿。
看着兄长约翰的墓碑,亚特伍德在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声,静静的等候着时间流逝,等候着条顿幽灵的出现。
他很冷,但他不敢生火。
他怕火光吓到了家人的灵魂。
依着墓碑蜷缩的他,甚至不敢动弹一下,生怕保持太久的姿势突然舒展会让关节发出咔嘣脆响声,将家人的灵魂不敢出来。
他也很困。
在外漂泊多年回来的他,在这片残破的废墟中找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让他想抛开一切事物,好好的睡个昏天暗地。
所以他努力睁着眼睛,目光在漆黑中不停的来回穿梭。
还将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时不时就狠狠的掐自己一下,用疼痛来让自己抵御睡意阵阵来袭,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因为睡着而错过了,心心念念期盼了二十多年的“久别重逢”。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夜渐渐深了。
强劲的寒风从入口汹涌进来,在窖式墓地里兜兜转转的寻找窗口与缝隙,然后发出挣脱束缚的欢声离去。
来来往往,反反复复,不断拨弄着亚特伍德的心绪。
先去了草原的他,担心条顿幽灵不出来见他。
所以在激动与期盼之中,焦虑,失落,无助以及哀求等情绪也在他心中不断纠缠。
他大腿已经掐得没知觉了,他不断四顾的的眼神已经变得麻木与茫然,心情和空荡荡的墓地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但他还在坚持等候着。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等着。
不管多么漫长的黑夜,终将会迎来曙光。
自从带他去伽迪南拉斯城藏匿的老家臣死去后,就不曾掉过眼泪的亚特伍德,看着点亮天际线的晨曦,终于让积攒了二十多年的眼泪如同决堤大河般汹涌而下。苦苦守候了一夜始终没有看到幽灵出现,心境从满怀期盼到无比失落的反差,让他哭得撕心裂肺,让他犹如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无助,让他被委屈与愤怒的情绪支配得语无伦次。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是条顿啊!”
“我才八岁你们就抛下我走了,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
“你们知道吗?我差点就忘了回家的路了~我已经记不住你们的模样了~”
“二十多年了,我活着回来了,你们却不想见我!”
“公正,无畏,永不放弃!家族箴言我一直记着、一直恪守着!虽然我没有历经过家族仪式的洗礼,但我也是条顿啊!”
“我也是条顿啊!”
“求求你们,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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