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每一颗都像符咒,长篇的告白就像冗长的绳索,一圈一圈套住阿绿的思绪和呼吸,裹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在母亲近乎冷酷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恳求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身子碰到天台的护栏。冰冷的铁栏像钢刀一样架在她的腰脊上,她激灵灵一凛,本能地扬起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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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阿绿从不曾这样扬起她的头颅望向高高的天空。这是姐姐常做的动作,姐姐说天空充满梦想和希望,天空包容所有眼泪和微笑。当姐姐在母亲的山地上高高扬起她的头颅,阿绿就把头颅秤砣一样垂下去。垂到脚背上去。她害怕她扬起头来。并不能像姐姐一样望见高而远的天空一碧万顷,霞光万丈;她害怕她扬起头来,只有绝望的乌云密布。
她是个一出生就不讨母亲喜欢的卑贱的次女。尽管不喜欢。母亲待她还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饿了给饭,渴了给水,哭了的时候。还能给白眼和谩骂。只是当母亲打毛线的时候,弟弟和姐姐围着。她给他们的微笑和温柔,没有一并也给她。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远远地躲在一边观望和觊觎。阿绿自己也讨厌自己。弟弟因为是男孩,便什么都是好的。她自觉地不同他比较。可是姐姐除了和她一样是女孩以外,她什么都和她不同。姐姐漂亮,聪明。人前人后落落大方,她却各种畏畏缩缩。猥琐见不得人。
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拿着铅笔盒重重敲她的头,边敲边愤愤然地念叨:“你怎么会是眉荔的妹妹?你怎么能是眉荔的妹妹?”在镇子的中心小学,哪个老师不知道眉荔的名字?那个门门功课都满分的尖子生,那个作文写得拿奖拿到手软的优等生,那个被老师赞为“柳州风骨,长吉清才”的柳眉荔,她是她的姐姐,同父同母,一奶同胞。她光想想就能鼻头发酸,心尖儿冒汗。不单老师怀疑,她自己也要怀疑,她怎么会是眉荔的妹妹?榆木脑瓜,脑细胞堆在一起就是一碗浆糊,看到书本就一个头两个大的柳阿绿,光是和柳眉荔同姓便是玷污姐姐的英名。她总是有很深的负疚感,如果老师遇到姐姐那样的学生就可以成为端庄优雅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不是挥舞着铅笔盒张牙舞爪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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