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只笑不语,扶着沈老夫人去榻上休息。她只带了个绿焦,出了门便往沈大伯沈既明的书房去——因为渣爹和三叔都在京里,沈老夫人年纪又大了,沈大伯不太放心便带了宋氏搬回家里住下。只是每日里在家和松山一来一往的,旁人看着都觉得累。
今日也算是凑巧,沈大伯正在书房里头,穿了一身莲青色的直裰,上头用竹簪束了发,看着很是轻便。见了侄女来,沈既明也不惊讶,只是抬了抬眼,示意对方不必多礼,语气和缓的道:“二娘今日怎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沈采薇想了想,还是把事情合盘托出了:“景行昨日接了密信,知道倭寇有意松江,蠢蠢欲动。他今晨已经出城调兵去了。只是,他心知城中还有人与倭寇有勾结,此事不可外传,便特意嘱我回家小住几日,顺便替他遮掩一二。”她想了想便又接着道,“旁的人倒无所谓,只是颜知府哪里还需知会一二,好叫他有个准备。景行来去匆匆,我又不甚方便,只能拜托大伯了。”
原先颜知府还在府中备好宴准备招待一下李景行和沈采薇,只是那日里正好被两个孽子气了一通,心里气不顺,干脆就把这事延后了。
沈既明听到这里,不惊不慌,只是微微颔首:“你和他都考虑得很是。这事确实不可外传。”他顿了顿,便又道,“景行可是有说,几日能回?”
沈采薇点点头:“他是早有计较的,又有吴巡抚帮衬,至多半月便能回来。”
沈既明想了想:“我这就去颜知府哪里一趟,下人那里你也许管住了口。”
沈采薇点头应下,不由十分感谢:“有劳大伯了。”
沈既明不免一笑,摸了摸长须:“一家人说这话做什么?”他温和的看了沈采薇一眼,接着又拍了拍她的肩头,轻轻道,“你也别太担心,松江城坚,就算倭寇有备而来,半个月还是能撑住的。”
沈采薇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不管怎么说,到底大伯靠得住。
沈既明叫人备了马车,直接便去了颜府。颜知府这些日子正烦心库粮的事,一想起就觉得头疼,听人说是沈既明来,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去会客。
待沈既明说了来意,颜步清面色微微变了变,他稍一犹豫,嘴里发苦却还是叹了口气,接着道:“沉君和你家三娘马上就要成亲,我们两家也不是外人,我就不瞒沈兄了。好叫沈兄知道,我家中两个孽子叫人引诱做下错事,府中并无多少存粮。若是倭寇围城,怕是撑不了几日。”他本还想要把事情瞒一瞒,但此时听了这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事不能再瞒,否则真的事发,连他自己都要跟着受累,虽然如今他已是脱不了干系。
沈既明一贯风轻云淡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剩下的存粮还剩多少?”他语调克制,可心里到底已经生了几分气恼——他亦是心眼明白的人,知道若不是出了这事,颜步清估计就会把事情瞒下去了。
颜步清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许久才道:“现在是想法子补上要紧。我本打算在外县暗中购粮,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既然倭寇那边算计着收走了这边的存粮,边上的怕也没了。
沈既明默不应声,只是静静的等着下文。
颜步清只得顶着头皮接着求恳说:“不知府上和书院可有存粮,能否暂借一二?此事必不能外传,否则人心不稳,何谈守城?”
沈既明叹了口气:“就算我愿意借,亦不过是杯水车薪。”若真是要借,其实更应该去寻城中的大户,只是颜步清那话也是对的,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消息不外泄,反倒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颜步清心里亦是发苦,厚着脸皮口上道:“我也知道这事为难,只是现今也只能如此了。还未沈兄不计前嫌,助我一回。”
沈既明思忖一二,只得跟着点了点头:“晚上我让人点一点粮食,让人绕路从码头送过来。”粮食不多,来出和架子却要摆出来,至少得叫松江城里头的人都知道库中有粮,这样倭寇就算挑事也挑不出来。
他们两人交了底,不由得亲近了一些又把许多事拿出来说了一回,心里也多少有了底。
等送了沈既明出门,颜步清回头就把两个儿子提溜出来,也不拿木棍了,直接让人拿了鞭子,很是抽了一顿。因着上回得了经验,抽儿子前特意叫人把陈姨娘给看好了,只把两个儿子抽的哭爹叫娘,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只是,抽了这么一顿,他这心里的气也还没松,晚膳的时候随意扒了几口粥,食不知味的等着沈既明那边的消息。等听着消息便急匆匆的嘱咐了下头的人去码头做戏。对外只说是库中的粮食叫虫鼠咬了,是从隔壁县城调来的。下头的人得了吩咐便故意掉了一袋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粮洒了一地,叫人看着眼热。
旁边瞧热闹的人看着那一袋袋粮食都不由得咂舌——都说江南州府,松江最是富饶,果是如此,这么多的粮食还不知能吃多久呢。
谁也不知道,除了最前面的那些,后头装着的都是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