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答话,殿中的灯已熄了几盏,明暗间,一袭红影飘至。
他来时,踏月而至;他舞时,月色黯然。
无乐无音,只有他红衣黑发在殿中光影缭乱,迷花了众人的眼。我却觉得有极缥缈的歌声从夜色深处蜿蜒而来,在耳边袅绕。听不清唱词,正如看不清眼前舞蹈之人的容貌。
一舞毕,他翩然离去。
离去时,月如寒霜。
寒霜白雪间,他远离了我。
灯光骤然明亮,只留一丝清淡若无的梨花香气,在明晃晃的大殿中潜潜的流动。
年轻的内监还是附在我耳边道:“不知陛下可喜欢,是宫人自荐,我擅自安排。”
轻轻的声音恍然惊醒了我,我看着这个想取代怀德的少年,“不错,让我想起了故人。”
说完这话,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我又问他一句,“这人你从哪里找来?”
“这……”年轻的内监有些迟疑,又看了看我的神色,答道,“说起来也巧,他是今日午后找到奴才,说只求在晚宴上为陛下舞一曲,奴才看他确实没有恶意,身体似乎又很虚弱,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就……”
我霍然起身,疾步而出。
殿内有人惊呼惶恐,有人甚至扯住我的衣袖,我一把甩开。
再也看不见其他。
我只知道往留云阁的方向奔去。
是他?是他?!是他!
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我推开门,掀起低掩的床帷,夜风穿堂而过,榻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要他一睁眼时我就在他身边,两人相视而笑便是一生,却从没有想过他就醒在我离开的时候。我照顾他不假人手,我只派暗桩守在阁外,他是否以为我是把他一个人放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或者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睡便是八年,只以为我在他昏过去的几日里对他不理不睬,这便是对他的答复。
逐云……
他的名字如今仿佛已是我心上的伤口,每想一次便裂开一次,每想一次便是剖心的痛。
我挥手招来暗桩。
常年隐在黑暗中的死士告诉我,他在我因宴会离开的时候醒来,夜宴举行,这消息又无法立即报给我知晓。如今,这人已经朝宫外而去。
……
宫门的开启处是一方极大的广场。
月光洒得白雪一片幽蓝,景色都起了一层薄冰。那人的黑色的长发与暗红的衣摆一同垂在雪地,细瘦的身影陷在冷光中,脚步蹒跚,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我在满目苍白的另一头,不敢动,甚至不敢开口。
我总是梦见他对我笑,总是梦见他睁眼清醒的一刻,可往往醒过之后终知是梦,笑过之后却还是泪。
庄生迷蝶,也许我还在梦中。
“逐云。”我却还是极低的唤出了这个名字。
暮色茫茫中,他却回过了头。
月光隔在我们之间,雪地上他深深浅浅的足印却将我们连接起来。
他长久的打量我,仿佛在确定我还是不是他的筝。
良久,他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他就要离开我的世界。
我奔上前去,把那些月光和白雪都抛在身后,紧紧的,牢牢的抱住了他,把他搂在我怀中。
“筝……”我用力得让他喘不过气,“筝,我会离开。”
他这样对我说。
低着头,语带哽咽,挣扎着想推开我。
我却丝毫不放,一只手箍紧他的腰,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我。
“逐云,”我郑重的看他,“你不愿再和我一起了吗?”
他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我用披风密密实实的包住他,把他冻僵的手放进温热胸口。我让他把冰冷的面颊埋在我的颈侧,轻轻吻着他的发际。
这个人,终于又在我的怀中。
“逐云,”我呼吸着他发间清淡的梨花香气,“在遇到你之前,我总觉得我能做很多事,几乎拥有这世上的一切;可遇到你之后,我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我极近的看他,“你会是我的么?……这个一无所有的我。”
他也看着我,梦中如泣如诉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放弃般慢慢的闭上了眼眸。
他微微的仰头,那几乎已是一种献祭的姿势。
极缓的向我点头。
我却笑了,“以我心换你心,这样你还是为难?”
他猛然睁开眼,似是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微微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眼中渐渐有水光聚集。
他的手在我胸口温暖起来,他手心中,是我跳动的心。
“筝……我是在做梦吗?”他也唤我,眼角晶莹一闪,被我轻轻吻去。
我把寒冷隔绝在厚重的披风之外,两人相偎,温暖如春。贴近他的耳边,我说出一直想说的话,“没有,我们都没有做梦,你就在我的怀中。”
逐云,我会好好照顾你,会等你好起来;我要好好疼惜你,再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只爱你一个人,只疼你一个人,宠你,信你,把世上所有的幸福都给你,永不分离。
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我为你种下的梨花。
逐云,这一次,请你为我留下。
逐云,这一次,我再不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