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姬庆文的名字,刘广生是早就听说过了,而且按照礼数皇上派了钦差下来,刘广生自己作为巡抚大人,是应该替姬庆文接风洗尘的。
可姬庆文来到西安一个多月,刘广生却是避而不见,其中自然另有原因。
只因为他刘广生也是东林党人,而且拜在东林魁首钱谦益的门下。而那钱谦益去年下半年奉旨进京,内阁首辅大臣的官职他是势在必得,却不料被人用“私通阉党、勾结奸商”的流言,硬生生将这件大事给搅黄了!
而放出这条流言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个直挺挺站在刘广生面前的苏州织造提督姬庆文!
有了这样的过节,姬庆文便成了钱谦益不共戴天的仇家。
既是座师的仇家,那自然也是学生的仇家——姬庆文和刘广生虽然是素未谋面,然而居然也已可以用“仇家”二字来形容互相之间的关系了。
然而这其中的关系,姬庆文自己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他性格如此,因此才将方才那几句话说得如此生硬。
而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广生多张了个心眼,觉得姬庆文是成心这么说的,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话还给他,答道:“可以,可以,既然姬大人有话要讲,那下官这个微末小吏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那就请大人尽情高谈阔论好了,下官洗耳恭听!”
这下连姬庆文也听出了其中的敌意,便干脆接着上面的话题,借题发挥道:“方才刘大人问秦王爷为何会到榆中县来。那我来告诉你。是这里有‘闯王’高迎祥、‘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三个反贼,乘灾荒之机,蛊惑民心、煽动饥民造反。秦王爷在西安城中得知这个情报,唯恐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才不辞辛劳,领军过来平叛的!”
刘广生带了这么多人马过来,其实也是为了此事,便答道:“区区小事,何劳王爷操劳?你看,本官不是已经集结了附近卫所五千大军,赶来平叛了吗?”
姬庆文哂笑道:“可见刘大人已通晓了‘兵贵神速’这几个字的真谛。若王爷和本官方才没有将反贼击溃,想必反贼已经将灾民煽动起来。到时候刘大人的大军,便能同数千起事的乱民大战一场,届时大人一场血战,必然是斩首千级、功高盖世,大人加官进爵,想必就指日可待了吧?”
姬庆文这几句话说得句句诛心,意思是说刘广生有意耽误赈灾、逼民造反,然后在杀良冒功——每一条都是必死之罪。
急得刘广生忙不迭地解释道:“姬大人何出此言?本官忙于赈灾,听闻消息便召集队伍即刻赶来,走了整整一天才将将来到,绝对没有耽误战机的意思!”
“哈哈哈!”姬庆文放声大笑,“好一个忙于赈灾。那边高台上绑着的人,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他?”
刘广生朝高台望去,答道:“认识,正是榆中知县蒋耀。这人怎么得罪姬大人了?居然被公然绑在这里,惹得过往的小民百姓嗤笑,成何体统?”
其实刘广生还有半句没说——这个蒋耀在乡试考取举人之时,乃是刘广生做的考官,因此刘广生算是他的老师。
姬庆文不知其中缘故,就事论事地说道:“就是这位蒋县爷,贪赃枉法、私吞赈灾钱粮,逼得百姓走投无路,险些投靠了反贼。你看,我将他捆绑在这里也有一个多时辰了,竟没有半个百姓替他求情!”
刘广生多少也知道这个蒋耀不是个清廉的好官,却没料到他竟然惹了众怒。
可蒋耀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还是要保他一保的,便说道:“姬大人,‘私吞钱粮、逼民造反’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不是能够乱用的。我看蒋耀也不过是往常执法严了些,捐税催得紧了些,所以才得罪了百姓……我看也未必能依此来定他的罪吧?”
“哼!”姬庆文冷笑道,“刘大人还真是宽宏大量啊!方才就在那高台之上,‘闯将’李自成高声疾呼,说蒋耀贪赃枉法,正要聚集灾民攻破县城,杀这位蒋知县的头呢!我若不在此用《大明律》让他明正典刑,将来他迟早也会死在反贼手里。与其让反贼用他的脑袋收买人心,还不如由我杀了他来安定民心!”
“反贼尽是些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他们的话又怎么能够相信?”刘广生争锋相对道,“我看那‘闯贼’之言,要反过来理解,越是说蒋大人是个坏官,反而正说明蒋大人剿匪得力,乃是一位大大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