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些文人们,还以为是钱谦益同姬庆文为了柳如是这个女子争风吃醋——这在所谓风流才子之间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当做笑谈来听而已。可现在钱谦益居然同姬庆文谈论起当今万岁对张居正的看法来了,这可是一桩关乎朝廷政局的大事,时候连一个字都不能漏听的。
只见他们诗也不做了、联也不对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嘴巴,就好像嗷嗷待哺的麻雀,就等着钱谦益发表对张居正的看法。
钱谦益陡然之间忽然发现,自己方才不过是在同姬庆文争夺柳如是而已,怎么说话之间,竟围绕张居正做起了一篇大文章了?
而且现在他几乎已落定了下风——要知道,听姬庆文所言,张居正案的平反是崇祯皇帝的意思,自己作为东林领袖,要是在这大庭广之中下公然反对张居正,那可就不是在反对那位死了的张老相公,而是在反对活着的当今圣上了!
东林党可是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的——哪怕只是口头上说说——若是公然说出同皇上旨意相悖的话,那东林党“忠君报国”的名声又往哪里搁?往裤裆里搁吗?
可支持张居正的话,也不是能轻易说出口来的……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境,钱谦益显示出了他“老狐狸”的本色,忽然说道:“如是,你不要听信姬庆文这小子信口胡说。就算圣上有意替张居正老相公平反,那也得一步步来,先赦免他本身的罪过、重新赐予谥号、赦免张家子弟之罪、发还虢夺财产,最后才能顾及到受其牵连的旁人。”
他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受张居正老相公牵连之人,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人,他们的子弟、子弟的子弟,繁衍至今无论如何也有两三千人之多,想要替他们赦出贱籍,还须要一一统计造册,经户部修改户籍总册之后,才能真正免除贱籍,这其中不少人之中还有功名在身,又需户部同吏部、礼部商议之后才能办理。这一整套走下来,怎么着也需要两三年时间,又岂是姬庆文上嘴唇碰下嘴
唇就能了结的?柳姑娘可万万不要相信了他的话。”
这钱谦益果然是才智高明之人,不但将朝廷处置官员平反案件的流程说了个明白,更重要的是在没有表态的前提下,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柳如是的身上了。
姬庆文其实只想挫一挫钱谦益的锐气,并没有乘此机会重创东林党的意思,故而并没有在张居正的话题上再追问深究下去,顺着钱谦益刚才的意思说道:“我方才说过了,你办不到的事情,别人却未必不能办到。赦免柳如是姑娘贱籍的事,是皇上亲笔下的特旨。”
“什么?这怎么可能?当今圣上为了河东君一人,下了道特旨?”
钱谦益有些吃惊。
钱谦益的惊讶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好歹也同崇祯皇帝接触过一些时间,这位才二十岁的年轻皇帝是怎样的一种性情,钱谦益也是颇有体会,能让他为一个平头老百姓专门下达一道圣旨,可以说是极为难得的了。
姬庆文却笑道:“怎么?钱先生还不相信吗?这道旨意现在就在柳姑娘手里,这可是她性命交关的东西,不知她肯不肯借给你看上一看呢!”
柳如是还真不肯将圣旨拿出来交给钱谦益——她在风月场里厮混惯了,当然看出来姬庆文和钱谦益是在为自己争风吃醋,真的害怕钱谦益拿到旨意之后,一怒之下便将这道圣旨给扯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于是她轻启微唇,幽幽说道:“钱先生,姬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万岁爷真的给我、给我全家,御笔亲书下了道旨意……”说着,柳如是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装了圣旨的那只匣子。
钱谦益同柳如是虽然年纪差别甚大,可诗词常喝却引为知己,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熟悉,近在咫尺看了柳如是的神态动作,便知姬庆文所言并无半字虚假。
本来嘛,什么样的玩笑都能开,可偏偏假传圣旨这样的会株连九族的玩笑,却是万万开不得的。
意识到了这点,钱谦益原本强撑起来的气势终于支持不下去了,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是皇上下的旨意,那……那很好……很好。能够免去你的贱籍,更是一桩可喜可贺的好事……还有姬大人替你赎身,这……这……”
姬庆文见钱谦益说这几句的时候断断续续,毫无生气,仿佛转眼之间便老了好几岁,心中异常痛快得意,刚要说话,却听有人在自己耳边说道:“大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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