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今年五十七岁,比周延儒大了十七岁,却只能屈居次辅。这位仁兄当不上内阁首辅,倒不是因为他资历太浅,也不是因为其能力不行,而是因为此人运气太差。阉党当政时候,他被视为东林党人;东林党当权时候,则因出身籍贯,被当成了阉党人物。正可谓是左右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因此温体仁索性破罐破摔,来了一个两不相帮、两不得罪,一心只求讨好皇帝,美其名曰“君子群而不党”。为此,崇祯清算阉党时候,温体仁出了大力气,贬斥钱谦益之时,也是温体仁首先发难。
这样一来二回,温体仁便将朝野上下得罪了个遍,成了一块就连苍蝇都懒得去盯的臭肉。可偏偏崇祯皇帝喜欢这样的臭肉,看中的就是温体仁同朝廷里那些文官没有瓜葛。
可皇帝喜欢归皇帝喜欢,群臣厌恶归群臣厌恶。
自打温体仁入阁拜相之后,弹劾他的奏章就从没停止过。从贪赃枉法,到徇私舞弊,到霸占民财,就连上朝时候多走了一步路、打了一个喷嚏都有人弹劾,真到了人嫌狗憎的地步。要不是崇祯皇帝在他身后撑腰,说不定这位内阁首辅大人,都已经被连贬三七二十一级,到那个穷乡僻壤去当县令去了。
温体仁虽然人缘差,品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脑子却是聪明的,自然知道这么许多攻谀他的文官背后,乃是内阁首辅周延儒这么个巨大而难以逾越的身影。
可温体仁也知道,在大明朝里,周延儒虽然贵为首辅,可他这位首辅大臣,同当年的张居正、杨廷和还是有区别的,远还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在他身后徘徊着另一个更为巨大的身影,那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
因此政治嗅觉敏锐、头脑冷静的温体仁迅速意识到:想要扳倒周延儒取而代之,唯一的办法,便是紧紧抱住崇祯皇帝的大腿,再用这条天下第一粗的大腿,将周延儒从内阁首辅的宝座上整个踹下来。
于是周延儒便揣摩准了崇祯皇帝的心意,率先发难,拿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大半年的袁崇焕做文章,独自一人上奏,说要严办袁崇焕,追究起去年“己巳之变”中作战不利的责任。
这道奏章一上,顿时朝野震惊。
这位当年权倾一方,几乎做了辽东土皇帝的蓟辽督师袁崇焕,虽然是下狱待罪,可能量却依旧是非同小可。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袁崇焕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统帅,而他在去年京师之战中处置失当也是有目共睹的。对于这种毁誉参半的棘手人物,一般的应对方法是让他继续关在大牢里,待众人将其忘记之后,再悄悄予以处置。
至于如何处置——是定个小罪让其戴罪立功;是定个大罪贬官为民;是定个重罪赐白绫自尽;抑或是什么罪也不定,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自然”死亡——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最要紧的,却是有人将这件事情挑了出来,挑到了不得不有个明确主张的地步,而挑起这一事端的,又是一位同样地位扎眼的内阁次辅温体仁。
而对于袁崇焕,朝廷百官的意见也是颇值得玩味。
出于公心,对于现在内忧外患依旧频仍的大明朝廷而言,留下袁崇焕一条性命显然是利大于弊的,而袁崇焕在去年京师一战中虽然有些过失,可也勉强完成了守卫京师的任务,并且多次在正面击败满洲八旗精锐,也算是颇有几分功劳了。因此于情于理而言,对袁崇焕最客观的处置,便是让其功过相抵、戴罪立功,跑去辽东孙承宗老督师手下帮办辽东防务,乃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袁崇焕此人的人缘之差,要比温体仁先生更甚。
当朝廷倚重其镇守辽东之时,为了抵御满洲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的攻势,袁崇焕向朝廷要钱、要物、要粮、要权,稍不如愿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动刀杀人,可谓将朝廷文武都得罪了个遍。那皮岛总兵毛文龙便是这样被他杀掉的,而原本同他是生死至交的赵率教、满桂也同他形同陌路。
再加上京师之战,袁崇焕执着于在京师城下全歼或是重创满洲八旗主力,任由八旗铁骑践踏京师周边庄田农舍,害得京城里的官员们人人损失惨重。
这些破了财、伤了心的京官们,对袁崇焕督师自然没有多少的好印象,没有落井下石附和温体仁大人的弹劾,已经是十分厚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