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打量了一眼那说话的秀才,只见其一身簇新的阳明衣,头戴形似忠靖冠的凌云巾,手上摇着一把画着水墨山水的折扇,再加上眉清目秀,乍一看去,确实一副公子派头。然而,从前在五福当铺之中,汪孚林就曾经见识过那种穷得只剩一身行头骗人的家伙,再加上这帮人全都相当于陈老爷的专用捧哏,真正出身世家大户的,绝对不屑于担当这一类角色。因此,他在审视了对方一眼后,目光就落在了此人的鞋子上。
那鞋虽是士人常穿的云头履,但颜色却是青的。须知他到杭州这些天虽然出去得不多,可放眼看去,街头巷尾穿云头履的很多,而且颜色大多用白缎或者兰缎,上头什么云头纹,蝙蝠纹,如意纹,勾勒得十分精致,青色素面的这还是第一次见。显然,此人这一身行头置办到最后,到了脚底下就没钱了。
此刻就是这么一个家伙一进店就埋怨地小,汪孚林便挑了挑眉道:“既然是来尝鲜,若是还要计较店大与小,杭州城内外有的是金碧辉煌的豪奢地方,何苦跑来西泠桥畔?而且,又不是店家求着你来,是你自己两只脚走到这里来的!”
刚刚汪孚林还对众人很客气,此刻却如此出言不留情面,那一身阳明衣的秀才顿时脸色大变。刚要反唇相讥,他只觉得左右肩膀上两只手压了下来,分明是同伴劝他忍耐。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随众坐下。就只见两张八仙桌每边坐两人,十六个人八张条凳,那叫挤得满满当当。当看到汪孚林和那老者相对而坐品茗,坐得宽宽落落,继而更有人送来了一道汤,一盘鱼,哪怕他们之前早就肚中已饱,却仍是忍不住大为不满。
“老先生尝一尝这道西湖醋鱼,上次来时,我就对这道菜情有独钟,最要紧的是鱼是早晨刚刚网上来的,新鲜活杀,这一勺醋味亦是调得绝妙。”
对面的老者到杭州已经有小半年了,西湖醋鱼也品尝过多次,此刻在汪孚林力荐之下,他方才不慌不忙挟了一筷子,可那鱼肉入口鲜嫩爽滑,酸甜适中的口感,却分毫不逊色于他在城中被人宴请时的几次经历,而且仿佛还多了些食材本来的鲜甜。他顿时大有兴味,接连又品尝了两口,这才笑道:“怪不得你赞口不绝,确实是好手艺,这道西湖醋鱼在杭州地域最是寻常不过,竟然能做到这水准,堪称一流。”
一旁两桌的秀才们听到汪孚林和那老者一搭一档竟然把菜肴吹到了天上,大多嗤之以鼻。隆万之交,豪奢之风大起,哪怕你家里穷得叮当响,在外面行走也得有一身绫罗绸缎的好衣裳装门面,至于下馆子,首选就是城里那些名气响当当的大店,否则你都不好意思说出去。所以,对汪孚林竟然把这么一家乡野村店给吹得如此了不得,有人便存心卯足了劲,打算一会儿使劲挑剔,好好替陈老爷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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