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见过歙县叶大炮那样的菜鸟县尊,鄞县陈县尊那样的懒散县尊,现如今终于见识到一个精明强干带了两个师爷来上任的,倒是对这位周县尊刮目相看了。他很清楚,老爹是如假包换的歙人,怎么都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绍兴师爷,而且他完全不认为,老爹能够和精明能干这四个字划上等号,这两位师爷显然不是他那老爹。所以,他挑了挑眉就问道:“那这位周县尊是否带着家眷到任上的?”
否则老爹怎么能如同李师爷教授叶小胖一样,谋了个门馆先生的活计?
“当然是带了,周县尊家里据说是粤商大户,身边有两个儿子,都尚在总角之间,为此还特地请了一位门馆先生汪师爷。汪师爷虽说只是个秀才,学识倒也不错,就是为人太迂腐,两位公子因为顽劣,甚至都挨过他的戒尺,听说就连周县尊身边那左右手,刘师爷和马师爷也与他关系不大好。偏偏他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什么就喜欢指手画脚,三班六房的人全都烦透他了。”
老爹果然只是在信上死要面子!
汪孚林早就知道老爹不靠谱,可寄人篱下却依旧如此做派,他实在是着实郁闷了。一想到把这么一位请回徽州去供着,来日极可能也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就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很有一种投错胎的抓狂。然而,来都来了,不容退缩,他眼珠子一转便故作好奇地问道:“那周县尊就没想着赶这位汪师爷走人?”
“怎么不想?”那帮闲没注意到汪孚林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嘿然笑道,“听说这汪师爷是徽人,刘师爷和马师爷还担心他和汉口镇上那些徽帮商人有联系,谁知道竟听说他当初也当过盐商,可人家从扬州贩盐过来,一斤卖二三十文,他却只卖十文,还振振有词说商人要厚道,被那些一样贩盐的商人背后指指点点骂了个半死。结果他辛辛苦苦扬州汉口来来回回,却几乎没赚到什么钱,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后就不做生意了,这才来给县尊当门馆先生。”
好吧,迂腐之外还要再加上一条,那就是自以为是……
汪孚林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听那帮闲唾沫星子乱飞地说八卦。包括马师爷和刘师爷怎么暗地耍诈,让汪师爷失却县尊欢心;包括两位公子怎么戏耍这位门馆先生,下头人又是怎么个给这位汪师爷看脸色……起初汪孚林还对老爹的迂腐古板很不感冒,可听到人竟然被这样欺负,他的心火渐渐就冒了起来,到最后声音里头不免带出了几分怒气:“这位汪师爷既然是歙人,新任湖广巡抚汪部院也是歙人,就没人想过他们可能是亲戚?”
“那怎么可能。”那帮闲想都不想地耸了耸肩,随手捏起一个松瓤丢进嘴里,满不在乎地笑道,“如果是自家人,汪部院一上任,那位汪师爷就该去拜访了,可人一点表示都没有。非但如此,汪部院之前巡视到汉阳府的时候,他还故意躲开了去。要我说,要不就是素不相识,要不就算有点关联也是仇怨,否则何至于此?而且,汪师爷自从到了汉阳县衙,就再也没去过汉口镇见过徽帮中人,我看他这性子独得简直天人共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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