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随其入官廨,一路顺着甬路东拐西绕,最终到了一处亮堂的屋宅前,他就只听到里头传来了有气无力的读书声。进门之后,他昨日才刚见过的李师爷正端坐主位,手不释卷目不转睛。而一旁一张小桌子上,一个大约比汪孚林小两岁的小胖子正苦恼万分地读着书,见他进门立刻看了过来,可下一刻就只听得砰地一声,再一看是李师爷一戒尺拍在桌子上,小胖子登时一缩脑袋,不敢再分心了。
金宝连忙收回视线,上前恭恭敬敬拜见过李师爷,对方却连寒暄都没有,立刻将他提溜在身边,拿着一本春秋就讲了起来,语速又急又快。这要是换成别的孩子,铁定叫苦不迭,可金宝却是偷听成习惯,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倾听,唯恐漏了一个字。
一旁那小胖子频频拿眼睛偷瞥过来,见李师爷也好,金宝也好,一个讲一个听,谁都没顾得上自己,他的念书声渐渐就轻了,最后甚至悄悄放下了书,蹑手蹑脚往外走。然而,当他终于成功逃出书房,按着胸口正得意的时候,耳畔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这是往哪去?”
小胖子这才发现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个自己根本没料到的人,老半晌才结结巴巴叫出了一声爹,继而就在那怒火四射的眼神下,耷拉脑袋跪了下来。
叶钧耀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此刻他心里有事,懒得理会这个惫懒儿子。推门进书房,看到李师爷正滔滔不绝给金宝讲春秋,他本待稍等片刻,可听着听着发现怎么都没个完,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可就是这一声咳嗽,引来的却是李师爷愤怒的目光,金宝幽怨的眼神。
一时间,他竟感觉自己成了那个搅局的人,不知不觉地往后退出了书房。等到了门口,他猛地醒悟到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把满腔恼火全都发泄到了儿子身上。
“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我拖下去,行家法重打二十!”
小胖子立刻傻眼了,眼见跟着父亲过来的一个家仆磨磨蹭蹭上来抓自己,他突然敏捷地爬起身,一溜烟就往外跑去,口中还大声嚷嚷道:“姐姐救我!”
叶钧耀险些给气了个倒仰,上前就狠狠踹了那家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追回来,今天要是打不成他,本老爷就打你!”
李师爷好容易遇到一个良才美质可以跟得上自己讲学的进度,经过外头这一闹,心情顿时很不好。可是,他到底还知道自己是毛遂自荐的门馆先生,不是傲公卿的名士,故而叶钧耀进来赔笑说有话要吩咐金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很认可的第二个学生被东主给带走了。人一走,他捏着一旁那把戒尺,面色不善地龇了龇牙,暗想回头一定要好好给那第一个学生一个教训。
养儿不教父之过,既然叶县尊上次举双手赞成他狠狠打了小胖子的手心,回头他加罚双倍!
而金宝跟在叶钧耀身后出了书房,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别看他在汪孚林面前拍了胸脯,真正面对一县之主,紧张那是肯定的。这一走神之下,当叶钧耀停下脚步时,一个没留神的他险些直接撞到了其后背上。
若不是自从真正和汪孚林有了父子名分之后,他被狠狠灌输了一通不许随便下跪的大道理,这会儿都有些站不住了。
叶钧耀却根本没有在意金宝的失态。瞅着这儿处于空旷地带,四周围藏不住人,有人偷听也没那么好耳力,他就低声问道:“你爹可让你带了话来?”
金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集中精神,随即小声答道:“爹昨天去见了前户房司吏刘会,他被人欺负得很惨,所以在爹游说之后,他答应为县尊悄悄收集从前的账目。爹还从他口中套出了话,说是其实前任房县尊离任的时候,账面亏空就有四千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