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秋收回到了家里。
再也没有小麦的踪迹,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会一觉睡到明天。他想起昨晚那些短暂的温柔,想起她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那种感觉既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既好像已远在天边,又仿佛还在他的胸膛。他相信小麦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发自她的肺腑,绝没有搀进半点夸张。
可是,他却对小麦说谎了。
当小麦问他:这么多年来,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
他有过。
她的名字叫阿春。
那是在六年前,那年秋收二十二岁,在东莞的一家台资电子代工厂打工,干的是最普通的装配工,每天十几个钟头站在流水线上,不断重复那些简单动作。那时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胡子刮得却很是干净,远看很像当年流行的F4中的某一个。
秋收第一次见到阿春,也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工厂。那家工厂的宿舍像个迷宫,为了防止工人私自外出,每个窗户都用铁栏杆封死。他在宿舍区转了好久,都还没找到自己的床位,又不小心转到了女工宿舍,正巧撞到刚从职工浴室回来的阿春,把她怀里的脸盆也撞掉了。他立即尴尬地帮她捡起脸盆,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弯下腰去,两个头就撞到了一起。刚洗完澡的阿春,湿润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脸颊,她身上的气味混合着香波,被他深深地吸入胸中。等到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阿春的眼睛时,两个人彼此都愣了一下。
她长得娇小而清秀,并不是很漂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两只眼睛像盯着一团烧灼自己的火焰,怔怔地说出两个字:“哥哥?”
女孩操一口浓重的西南口音,秋收想了一下才摇头说:“抱歉,你认错人了。”
秋收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显然不可能来自女孩故乡,阿春怯生生地退回到角落里。
第二天,秋收又一次遇见这个女孩,原来是同一条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他站在上游,她站在下游。那些DVD上的小零件,每次都是先经过秋收的手,变得完整一些以后,再流到阿春的手上。她只比秋收小一岁,是贵州农村出来的女孩,说一口浓重乡音的贵州普通话。幸好秋收以前打工的地方,有不少四川和贵州来的工友,因此也大多能够听懂。
没过两天,短暂午休的空档,阿春主动来找他说话,没想到还是上次的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
“不,我从没去过贵州。”
“可是,你的工号牌上,写着我哥哥的名字。”
秋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号牌,上面写着“李罡”两个字。
“全中国叫这个名字的人很有多,有穷得出来打工的,比如像我;也有家里富得流油的,比如像——”
“别说了!”女孩悲伤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的名字叫李罡,为什么别人都叫你阿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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