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笑了笑,起身弯腰,夺过老侍郎的鱼竿。
单臂抬腕,造价不菲的钓竿弯曲如弓,鱼线崩的笔直。
水底鱼儿挣扎,翻起浪花,应是条大的。
“城北有个私宅赌坊,我前不久与五郎在其中结识,臭味相投,他运势不好,一时输红了眼,便向我打了个欠条……”
赵都安慢条斯理,叙述事件经过。
裴楷之的一颗心,也一点点沉入水底。
“所以,你今日是登门讨债的,”裴楷之斗笠下,花白胡须抖动,“欠条在哪?”
“呵,侍郎以为,我会带在身上?”
赵都安嗤笑一声:
“你若想验证,自可以回去审问五郎,便知我所言真假。”
裴楷之面无表情:
“你以为,可凭借这点小错,威胁老夫?”
“不敢,”赵都安慢悠悠操持鱼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如此才可令鱼儿筋疲力竭,而不脱钩:
“这点小事,哪里能威胁到你?最多便是批一个教子无方罢了。”
顿了顿,他笑道:
“但……五郎却没这般容易过关,本朝严厉禁赌,尤其官宦及子女,处罚尤甚。
若是先帝在位时,或也睁一只,闭一只,不会苛责,但如今是女帝当朝……侍郎也知,如今庙堂雨大风急,人人自危,生怕露出痛脚……
若这时,我将这按了指印,写明地点,时辰,赌资条目的条子,递给马督公。
或者干脆递给都察院……隶属于清流党的御史……你猜,会发生什么?”猜?根本不必猜!
那帮绞尽脑汁,向女帝表忠心的恶狼走狗,会死死咬住五郎。
用太祖制定的律法,想尽方法严惩,给他制造不痛快,甚至处以“断手”的刑罚。
而李彦辅也不可能,为了裴家的一个纨绔子弟,发动整个“李党”抗衡。
裴楷之面皮抖动,水下的大鱼挣扎力度愈大:
“你若公开,那你赌博之事,也会公之于众。”
“哈!”
赵都安夸张地笑了下,不甚在意:
“我这种烂人,不是很正常吗?跑丢了庄孝成,我都撑过来了,何况这点小事?
何况我前几日,才获了陛下赏赐,清流党岂会针对我?
便是弹劾,大不了把我丢去‘道逍楼’去,坐个十天半个月黑牢,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但五郎可就没这般好运气喽。”
顿了顿,他微笑道:
“侍郎大人,你也不想让最宠爱的小儿子,落得个断手断脚,剥官劳役的结局吧?”
哗!
一蓬白浪炸开,赵都安抬竿,一条肥硕的红尾黑鲤扯出水面,无力甩尾,却已是逃不脱了。
靠坐竹椅的裴楷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委顿瘫坐,先前的盛气凌人不再。
赵都安的话,如钢钉,皆扎在他最柔软处。
凡人皆有弱点,裴楷之的弱点便是小儿子,不同于他早年亲自教导,颇有才能的前三个子女。
从四娘开始,便被宠坏了,五郎更甚。
而老侍郎无法接受,放弃小儿子的选项,既如此,就只能放弃女婿了。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裴楷之说道:
“第一,吕梁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京城。可以将他贬官去地方,四娘也会与其和离,而后,他在地方是生,是死,老夫不会管。”
“第二,处置吕梁的事,老夫会交由刑部处理,他的官袍会被扒下,但不会牵累裴家。”
“第三,茶楼,灵药都别想了,年轻人胃口太大,小心撑死。这是本官的底线。”
果然是塑料翁婿情,患难见分晓……赵都安嘴角翘起。
将那尾肥硕老鲤鱼捞在手中,发现鱼唇遍布伤痕,似咬钩多次,但皆挣脱。
老鱼成精,但奈何,我有新手保护期。
赵都安哈哈一笑,说道:
“我也有两个要求,第一,人可以给刑部抓,但我要参与,避免你搞鬼。”
裴楷之闭上眼睛:“准。”
“第二,之前等在茶楼,药铺的两个奴仆,我不喜欢,你回去替我教训他们下,学会尊重人。”
睚眦必报的真小人……裴楷之叹息一声:
“准。”
赵都安丢下鱼竿,心情大好:“如此,我便回去等好消息。”
“不送!”
赵都安转身走了两步,忽然驻足,咂咂嘴,说道:
“还有一件事。”
裴楷之眼神森冷:“不要得寸进尺。”
赵都安笑道:
“不必紧张,我只想说,这样钓鱼太慢。”
话落。
他倏然朝灰沉沉的浑河隔空递出一拳,隐约霞光闪烁。
“轰!!”
河水炸起巨浪,漫天水滴砸下,打得裴楷之斗笠作响。
半空中,无数被拳劲震晕的鱼儿跌落岸边,眨眼,便已是翻开肚皮一片。
赵都安扯碎蓑衣,撑伞离开,转身瞬间眼神清明锋锐。
至此,他为宰杀对方布置的“刀”,已递出半截,胜利在望。
江湖险恶,侍郎请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