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欧阳歙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慢慢变得昏暗,他的心也如太阳一般慢慢沉落。
他知道自己犯的是重罪,一千六百万钱,按照律法来说,足够他死上很多次,但以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贪污的数目多少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在皇帝下诏屯田之时事发,他的行为与国家大政相违背。陛下要开垦闲田以供军资,强占闲田者,以及包庇占田者,在此时都是重点的打击对象。他这样一个高官,正可用来杀一儆百。
可以说,欧阳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犯了这么敏感的罪过,正撞在皇帝的刀尖之上。
还有一点。如果这罪过换了一个鲁莽武夫,哪怕是一个堂堂侯爵,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生气。而他一向是皇帝重视的臣子,被当作学问和道德双优的典范。他的罪过,直接撕破了自己道德名士的外皮,露出贪婪的内心,狠狠地打了皇帝的脸,是对皇帝识人眼光的极大嘲讽。
让皇帝丢了人,是比受贿巨万更重的罪过。一般说来,他是绝无生出诏狱的可能了。
可是欧阳歙依旧心存一线希望,这希望在于建武皇帝的仁慈,在于他的念旧。若是有人求一求情,皇帝一心软,或许就真的能留住他一条老命。
当然,开始时必定是要喊打喊杀的,非要折腾上一阵子,然后在大家都觉得疲惫时,皇帝的恩赦或许就来了,毕竟大汉有赎刑的先例。如果判处死刑却允许赎死,那便是皇帝的恩典了。
欧阳歙对这些可能性都细细地考虑过了,他觉得自己有五成的可能会死,生死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时间拖得越长,他的生还机会越大,这说明皇帝还在犹豫,有点下不去手。而他的案子,拖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牢里的饭菜很差,一向锦衣玉食的欧阳歙却丝毫也不嫌弃,他每天强迫自己咽下难以下咽的食物,以维持身体的需要。
他要坚持到皇帝回心转意的那一刻,不能早早死在诏狱里。
至于自杀谢罪,欧阳歙也考虑过,像他这种德高望重的大儒,犯下这等难以向天下人交待的重罪,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和家族,早就应该自杀谢罪了。
但欧阳歙不是这种人。
如果他真的如此爱惜自己的羽毛,也不至于伸手向别人索贿了。
欧阳歙准备放下身段,不顾脸面,奋力挣扎求活。虽然他已年过六旬,在当时算作是高寿了,但他还是没有活够。
他有名望,有地位,有金钱,生活如此优渥,这么好的人生,怎么舍得轻易放下呢?
欧阳歙无事时,便望着那一方小小的铁窗,看外面的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他想像着外面的情景,怀着复杂的尽情倾听着外面的声响。
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惊得发颤,又伴随着巨大的期望。
因为那可能是来催他的命,也可能是来救他的命。就好像是一个命运的骰子,只有生死两面。骰子在滴溜溜地转,欧阳歙眼看着它越转越慢,猜测着哪一面会在上面。
今天他眼看着窗子外的天黑了,屋子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一天过去了。
欧阳歙躺了下来,身下的稻草透过被褥,扎得他浑身不舒服,可他依旧有一丝欣慰,他又活过了一天,生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突然,外面传来呛啷啷的声响,那是铁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
欧阳歙像狗一样倏地直起了身子,双手踞地,抬起头,眼睛灼灼地望着牢门。
这个时候并不是送饭送水的时间,还有谁会来呢?是狱卒,还是传旨的黄门侍郎?
几个人影慢慢靠近,狱卒走在前面,打开了牢门,将一盏油灯放在地上,随即弯着腰退了出去。
在牢房昏暗的灯光下,欧阳歙看不清来人的脸,直到当先一人弯下腰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欧阳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邓禹,邓仲华!
他知道,邓禹来此,必定是来传达皇帝的诏命,他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在皇帝心意未决时,没有任何一个大臣敢来狱中探望。
来的人是邓禹,是一个很好的兆头,因为邓禹与他的关系很不错。邓禹极为好学,经常向他讨教尚书义理,两个人可说是忘年之交。
欧阳歙颤巍巍地行礼道:“大司徒,仲华,你来了。”
邓禹恭敬地回礼,“欧阳公,陛下差我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