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了憩园。我进了我的房间。笛声又起来了。这是从隔壁来的。笛声停后,从围墙的那一面又送过来一阵年轻女人的笑声。
我在房里坐不住,便走出憩园,甚至出了公馆。老文坐在太师椅上,可是我没有心情跟他讲话。
在斜对面那所公馆的门前围聚了一群人。两个瞎子和一个瞎眼女人坐在板凳上拉着胡琴唱戏。这个戏也是我熟习的:《唐明皇惊梦》。
过了十几分钟的光景,唐明皇的“好梦”被宫人惊醒了。瞎子闭上嘴,胡琴也不再发声。一个老妈子模样的女人从门内出来付了钱。瞎子站起来说过道谢的话,用竹竿点着路,走进了街心。走在前面的是那个唱杨贵妃一角的年轻人,他似乎还有一只眼睛看得见亮光,他不用竹竿也可以在淡淡的月光下走路。他领头,一路上拉着胡琴,全是哀诉般的调子。他后面是那个唱安禄山一角的老瞎子,他一只手搭在年轻同伴的肩头,另一只手拿着竹竿,胡琴挟在腋下。我认得他的脸,我叫得出他的名字。十五年前,我常常有机会听他唱戏。现在他唱配角了。再后便是那个唱唐明皇一角的瞎眼妇人。她的嗓子还是那么好。十五年前我听过她唱《南阳关》和《荐诸葛》。现在她应该是四十光景的中年女人了。她的左手搭在年老同伴的肩上,右手拿着竹竿。我记得十五年前便有人告诉我,她是那个年老同伴的妻子,短胖的身材,扁圆的脸,这些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人老得多了。
胡琴的哀诉的调子渐渐远去。三个随时都会倒下似的衰弱的背影终于淡尽了。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小说里的老车夫和瞎眼女人。眼前这对贫穷的夫妇不就是那两个人的影子么?我能够给他们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难道我还能够给他们带来幸福么?
我被这样的思想苦恼着。我不想回到那个清静的园子里去。我站在街心。淡尽了的影子若隐若现地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忽然想起去追他们。我迈着快步子走了。
我又走过大仙祠的门前。我听见瞎子在附近唱戏的声音。可是我的脚像被一种力量吸引住了似的,在那两扇褪了色的黑漆大门前停下来。我踌躇了一会儿,正要伸手去推门。门忽然开了。杨家小孩从里面走出来。
他看见我,略有一点惊讶,过后便亲切地招呼我:“黎先生。”
“你现在才回去?”我温和地问道。
“是的,”他答道。
“他现在好些了?”我又问。“睡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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