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突然出现在听雨轩,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坐得懒洋洋的张廷玉,腾地跳下炕来,伏身跪倒叩头道:“主子有急办的事,只管传谕召奴才们进去,怎么亲身来了?”守在门口的是张廷玉的儿子张若澄,见众人一齐跪下,自觉没有身份,忙却步后退到门外伏地磕头。乾隆看了一眼满头银发的岳钟麒,木着脸点点头,转向挽起了张廷玉,笑道:“你们正在会议么?”
“老奴才焉敢在私邸会议?圣祖爷时就有制度的!”张廷玉忙道:“先帝和皇上都屡有旨意允许老臣在府理事。臣也实在腿脚不便,有些皇上批下来的奏议要复奏的,叫有关的人来询问议论。没有经过御览的,臣不敢先行会议。今天是偶尔凑到了一起。讷亲为山东直隶赈灾的事,鄂善为疏浚永定河、滹沱河、砖河的事——往年这时分河工已经停了,今年雨水太大,这季节竟还有决溃的,不能不商量个办法再奏主子。庄有恭昨日觐见了皇上,要转户部员外郎,他想请军机处代奏,转到翰林院去,情愿做个侍讲或者修撰……”
乾隆听着他一一述说众人来意,含笑点头说道:“国家不许臣子在私宅召集会议,并不指你这样的忠贞老臣。是怕破了例,子孙无法遵循,酿出别的事端。康熙朝鳌拜,原先何尝是坏人?先世祖时就允他在私邸拆着奏章,会议军国要务,养成了他的专横跋扈之气,落了个不好的下场。衡臣老相国兢兢业业四十年,心存君父忠谨之念,从无非礼之言,堪为百官楷模,从圣祖爷、世宗爷到朕,没有不深知的——为什么要在西华门赐你这所宅邸?为的就是你有年纪的人行动不便,就近在家里办差,子弟们也好照应呀……”他这番话诚挚恳切,说得语重心长,堂皇正大间又夹着温馨柔情,在座众人想到他的帝皇之尊冒雨亲临臣下府第、与臣下恳切谈心,都感动得泪水涟涟,心里又热又酸。张廷玉侍候了乾隆祖孙三代,四十多年来一直身居枢要,子弟宾客位在要津,故吏门生遍布天下,他和鄂尔泰一样,虽不要权,权势也炙手可热。虽不要自立门户,门户也已自成。老于世故的张廷玉早就觉得位高身危。半年前,张廷玉的门生副都御史仲永擅密奏鄂尔泰长子鄂容安扣留外省密奏折子,弄得张廷玉好些天不好意思到上书房见鄂尔泰。八月初鄂尔泰的首座弟子胡中藻又弹劾张廷玉在私宅理政。接着鄂尔泰也“病”了,不来军机处当值。焉知这位皇帝不是为探明“张党”、“鄂党”虚实亲来观察?张廷玉是个忧谗畏讥的人,愈想愈真,背上已沁出细汗,便顺着乾隆语意连连顿首说道:“主子深知奴才的心,断不敢有半丝非分之心!但奴才马齿已高,近年来更觉两目昏聩,略一操劳就身热晕眩、心摇手颤。‘七十悬车、古今通义’,奴才已是七十三岁,民间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恳请主子允奴才归隐林下,舞鹤于升平之世,歌诗于泉亭之间,不也是盛世美谈?”乾隆笑道:“朕来看你,是为对你嘉奖嘉勉,你倒说起这个来!你虽辛劳一生,朝廷待你也是异数。你现是三等伯爵,自开国以来,文臣没有做到这份儿上的。你想想看,你是奉大行皇帝遗命配享太庙的人,哪有入祀元勋归田养老的?”说罢抬了抬手道:“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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