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游僧,一名从故土汉地连日连夜出发,沿着古道大漠一直向前,路过温婉清素的古朴江南、睡过恢宏豪迈的北地城阙、越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玉门关、翻攀高耸陡峭直插入云的险峻六盘山、渡过波涛汹涌死亡莫测的咆哮黄河、途径壁画天工飞天婆娑的繁冗敦煌、邂逅酒香甘醇葡萄饱满的甜蜜新疆……一路传教、一路讲经,一路历经、一路修行,不知要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流浪、落脚,且永远也不会有地方落脚的,当下那个年代里其实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游僧。
延着这样一条无止尽的众生路,追着循着太阳的剪影与月亮的昭示,我一路向西、一直向西,一直往、一直往……我不能停止,我不会停止,我一遍遍的重复着足下这条路的起点、终点,娑婆世界是那样大又是那样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过所有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曾在若许多个相同的地方流浪。
西方极乐,那是佛国,东升西落的太阳看似在西方落下,其实那里却是太阳真正升起的地方……
向西走、不要停,师父说,那里是我的劫;师父说,那里是我的缘。
只有这样一直向西,身心皆奉佛的不断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走到一念所造的西方极乐、佛宗净土中去。
是劫是缘,方能够如水竞清明……
散乱的签卦重新入筒,指间胶合,握着上下一晃荡。“刷啦啦——”几下,终是规整了好。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不为觐见,只为冥冥之中百绕缔结那么一场不及防的相遇。
那一天,我逆着漫天狂沙升起风马,不为弘法、不为诵经,只为为你指引前方那些或多或少的迷途缘分,重新被点亮、重新找回到,家的方向……
这一瞬也不知是怎的,法度握着经筒,眼前原本被滚滚黄沙充斥着的清明视线霍然变得模糊不堪!
许是羁旅之途耗倦了他的身子,又许是漫天的黄尘本就带着多多少少的迷惑作用,他倏然起了万种前所未有过的幻象……
那似乎是午夜梦回里的幻境之相,那明珠珊瑚一般矗立在无边大漠里的高大的象牙塔、那金碧辉煌的宫阙城堡、那帝室贵族颀长华美的悬空御道与馨暖花园、那一簇撩拨萦索着缱绻温存的嫩紫色帏幕帘帐……金玉铸就的墙壁、雕镂图腾的门廊、周匝嵌着一圈圈斑斓宝石并银纹鎏金的贵美水晶床、还有好似是一个珠环繁复、亭亭女子的朦胧剪影。
时值黄昏,金秋的气候在大漠从来不大明显,但此刻忽起一痕体贴入微的溶暖。只觉头顶那片被黄沙衬托的更显湛蓝的天幕骤然黑沉,视野重又沦陷入一派惝恍的朦胧中去。
甫地一下,法度一个激灵的倏然回神!眼前还是这一片熟稔的黄沙、无边的萧条里染就着彻骨的颓废气息。
他方知道,自己方才是莫名陷入一场幻象的侵蚀了!
却还不及他过多揣摩,一场罕见的微雨就这样迎着漫天仿佛永不停歇的旷古的风与沙,斜织着漫漫下来……鬼域般的大漠关卡忽迎来这样一场雨,惊了铜铃、喜了骆驼,一层一层,湿了软红万丈绵亘无边。
绵绵雨丝打湿了法度仿佛净无尘垢的僧袍,面着如此难得的久违甘露,他微微一笑,复又合十双手就此落身、对着西方匍匐一拜,礼赞甘露的天降、也发愿这净瓶中的甘露可为大漠众生带来平安与祥和的福泽!
他心里出奇的平静。正如当年,迦叶尊者拈花一笑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