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怔怔地坐在船板上,身上已换了渔婆的简陋衣裳,她原先穿的,正搭在竹竿上晾着。渔婆问道:“孩子,你是怎么掉下水的,家在哪里?”
女子本正望着江面发愣,闻言一眨眼,长睫下的双眸似蒙着一层晨雾,片刻才答道:“我……我都忘了……也不知家在哪里。”
渔婆愣了愣,旋即念了声:“可怜见儿的,不过不打紧,慢慢地想,终归能想起来的,要知道昨夜下的那场雨可大,江面又有风浪,我跟老头才避在此处……你大概是在近处落水,侥幸没给冲远,又给荷花挡住了,不然的话可是神仙难救,命只有一条,其他都不打紧,不打紧。”
女子听了这番话,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老人家,您说得对,多谢您跟阿叔的救命之恩。”
渔婆喜笑颜开,手上却仍不停补网:“说哪里话,幸好孩子你命大才是真……我跟老头在江上这五十几年,头一遭见到你这样落水的,必然是观音菩萨护身,你可知道,头先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是有光的,人也没吃多少水,才救得活。”
女子闻言一怔,过了片刻,才抬手在胸口一抚,隔着粗糙布衣,摸到里头圆圆地一物,喃喃道:“有光……么……”
渔婆毕竟年老,眼睛有些不灵,低头凑近了看那渔网,嘴里尚不忘问:“孩子,你叫什么?”
女子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回答。渔婆却又咧嘴一笑:“差点忘了,你方才说你都不记得了。”
女子抿嘴笑了笑,道:“阿婆,你叫我小庄就好了。”
渔婆笑得合不拢嘴:“小庄,小庄,这名字别致,好好,有名儿就好!不然老婆子要以为你是龙王爷的龙女了,只有仙女儿才会这样标致嘛。”
小庄仍是笑笑:“您老人家说笑了,我不过是生得白点儿,一白遮百丑呢。”
渔婆见她竟会说笑,便越发快活,差点缝错了网,急忙仔细。
小庄见渔婆眯着眼缝补渔网,便轻声问:“阿婆,这网都坏了,为什么不换新的?”
渔婆道:“还能用,还能用……换新的又要花钱啦。”
小庄问:“阿婆,你跟阿叔年纪都大了,莫非没有儿女?要你们两人仍漂泊江湖?”
渔婆叹了口气,手上动作放慢了些:“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呢,只不过我们那村子,也是穷,好不容易嫁了闺女,大儿娶了亲,却实在挤不出给老二娶亲的本钱,老二去了城里做工,勉强度日,我跟老头子不想连累他们,就想走远一些,但凡能动,有这艘船这面网,就有一口饭吃……”说到家事,之前笑呵呵的渔婆眉眼里透出几分感伤。
小庄蹙了眉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渔婆脚边那张千疮百孔的网上,渔网在渔婆手里跳跃,那是一双粗糙枯槁老人的手,写满了劳作过度跟年岁沧桑,世事艰难如许,却还要努力活着。
渔婆看出小庄有心事,但小庄不说,渔婆自也不好多问,两人闲话片刻,渔婆把网放下,回身将熬好的鱼汤给小庄端来:“也不知在水里浸了多久,先驱驱寒。”
小庄道了多谢,抬手接过来,到手的是个缺边少瓷的海碗,扔在路边恐怕都不会有人捡,里头飘着新鲜小鱼,几丝野葱花,几点姜丝,小庄嗅了嗅,便慢慢地喝了口鱼汤,入口鲜甜,这等她平日里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此刻,竟如此可口。
渔婆重抄起渔网慢慢修补,一边看小庄,见她不疾不徐地喝汤,吃鱼,动作间不闻一丝声响,每个动作都能入画,渔婆虽是个乡野妇人,见小庄如斯举止,却也知道她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出身。
小庄慢条斯理把鱼汤跟鱼肉吃光了,把碗筷放好,又道了声谢,便问道:“阿婆,前头那是什么地方?”
渔婆本以为她是在此处落水的,然而听口音却不太像,又见她如此问,便道:“那是乐水城,是个好地方,因官爷们能耐,管得极好,去城内卖鱼也不会被人欺压,所以我跟老头就在这儿多住段日子。”
小庄缓缓地“哦”了声,又问道:“官爷?是县官么?”
渔婆笑道:“县官倒是平常,是管事的差爷厉害,才镇住那些飞禽走兽。”
小庄听得有趣,跟渔婆闲话了会儿,忽地问道:“阿婆,不知乐水距离皇都多远?”
渔婆听了,便又一乐:“三年前我跟老头从皇都外的金流河上路过,远远地看了一眼,啧,皇上住的地方,真是神仙住的好去处,虽我没福气进去逛逛……跟这里若是水路的话,应有二百多里,旱路就不清楚啦,孩子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要去皇都?你的腿上有伤,可得休养几天才好……”
小庄摇了摇头,并不去理会腿上伤处,手在胸口缓缓抚过,隔着衣裳摸到颈间那物事,不知不觉魔怔,只觉眼前平静的湖面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阴影重叠涌动,而耳畔亦响起怨毒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不错!我是恨你,一直厌恨之极!你怎么不去死!”双手用力将她一推,仿佛要将她从九重天上打落地狱黄泉永世不得翻身!